顾昭宁捏着字条的手在抖,沉水香混着竹露的潮气钻进鼻尖——那是赵公公常用的香粉,带着他惯常熏手的沉水香饼味道。
她盯着字条上赵公公旧属几个字,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昨夜竹影扫过肩头的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娘娘?春桃端早膳的铜盘在门槛上磕出轻响,顾昭宁这才惊觉自己站在窗前太久,指尖被晨露浸得发白。
她迅速将字条塞进袖中,转身时瞥见案头那叠宦官往来记录,最上面李得财七次出入北疆驿站的字迹刺得眼睛发疼。
春桃,她接过茶盏时故意松了松指尖,青瓷盏地裂出细纹,去把李得财传到永巷。
就说本宫要查他上个月私藏的珍珠粉——她垂眸盯着茶盏碎片,你亲自去,别让其他宫女跟着。
春桃应了声,却没立刻退下。
顾昭宁抬眼正撞进她泛红的眼尾,那抹异样的红让她想起昨夜假山后宫女的红痣。怎么?她声音放软,伸手去碰春桃的腕子,却被对方轻轻错开半寸。
奴婢...就是心疼娘娘。春桃低头绞着帕子,昨儿见您在御花园站到三更,手都冻得青了。
顾昭宁望着她耳后新点的胭脂——那是她上月赏给二等宫女的螺子黛,春桃不过是个一等宫女。去吧。她笑着推了推春桃的背,指甲在对方腰后轻轻一掐,早去早回,本宫要喝你炖的红枣粥。
春桃走后,顾昭宁立刻翻出近侍名单。
素白的纸页上,春桃的名字在第二行,旁边批注着三年前由坤宁宫调至景阳宫。
她记得太后曾说过,景阳宫的宫女要根正苗红,可春桃的籍贯栏写着雁门关外,那正是北疆最乱的地界。
她将名单折成小方块塞进妆匣最底层,又取出钥匙打开暗格。
暗格里整整齐齐放着近年内廷文书,最上面一叠是北疆密件。
翻到第三页时,她的指尖突然顿住——赵公公十年前的荐人折子上,赫然写着兵部司务厅书吏周明远,通晓北狄语言,可充边务。
周明远如今是兵部主簿,负责整理前线军报。
顾昭宁想起前日萧承煜说李怀恩的密信催得急,说是敌军主力三日后南下。
她抽出地图展开,北狄王庭到边关足有一百二十里,按骑兵最快的脚程,至少要五日才能集结——这密信,怕有问题。
传小福子。她对着外间轻唤,值夜的小太监立刻掀帘进来,去内务府领十匹杭绸,就说赏给各宫做夏衣。小福子领命要走,她又补了句,让张管事亲自送过来,你在门口候着。
小福子走后,她取出笔墨写了张条子,塞进预先备好的锦盒,用蜡封好。
不多时,张管事捧着杭绸进来,她笑着将锦盒递过去:这是给你家娘子的头油,劳烦转交给驿站的王二哥。张管事的手在锦盒上顿了顿,又笑得见牙不见眼:娘娘放心,小人定当送到。
未时三刻,萧承煜掀帘进来时,顾昭宁正对着李怀恩的密信发呆。怎么?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北疆的事?
陛下觉得,北狄人能三日集结?她将地图摊在他面前,指尖点着王庭的位置,骑兵要带足三日粮草,还要等各部落头人聚齐,最快也要五日。
萧承煜的眉峰骤然拧紧。
他抽出腰间玉牌拍在案上:你说怎么办?
扣下这封密信。顾昭宁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伪造一封延迟三日的指令送过去。她望着他骤然沉下的脸色,补充道,若真是假消息,周明远定会急着灭口;若是真的...陛下,北狄人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殿外传来更鼓响,萧承煜盯着她眼底的青影看了片刻,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带着墨汁的凉意,指腹蹭过她腕间的翡翠镯:去把东珠镯子戴上,那对更衬你。
顾昭宁心头一跳——昨日她不过随口提了句东珠镯子水头好,今日萧承煜便要赏,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暗潮,笑着应了:陛下亲自给臣妾戴?
萧承煜被逗得笑出声,转身去取妆匣时,她迅速将伪造的指令塞进他常带的玉扳指里。
子时,顾昭宁倚在窗前等消息。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竹影,像极了昨夜假山后的竹丛。
忽然,窗棂被轻轻叩了三下,她掀开帘子,小福子裹着夜色挤进来,鬓角沾着草屑:周明远带着包袱出了城,被咱们的人截下了。
审出什么?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说...他说背后有人每月送银子,让他篡改军报。小福子从怀里摸出个布包,这是在他身上搜的,还有这个。
布包里滚出个绣着北狄图腾的香囊,深青色的丝线绣着狼头,针脚细密得像是出自宫绣房。
顾昭宁捏着香囊的手在抖,狼头的眼睛是两粒血红的珊瑚珠,和昨夜宫女眼角的红痣一般鲜艳。
去追。她将香囊塞进袖中,顺着银子的来路查,要活口。
小福子领命退下,殿外突然刮起一阵风,将窗台上的烛火吹得明灭不定。
顾昭宁望着摇曳的烛光,恍惚看见昨夜那个青衫宫女的影子,正站在竹丛里冲她笑。
她伸手去抓,只触到满手的夜风,袖中的香囊却烫得惊人,像团烧红的炭。
窗外传来雄鸡报晓声,顾昭宁摸着香囊上的狼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知道,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可至少...她终于钓到了第一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