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的雕花缝隙,斑驳地洒在凤仪宫的金砖地上。
周怀礼从袖中取出一只裹着油布的暗格漆盒,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那老虔婆吓坏了。”周怀礼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从狗洞接了信,去老库房翻找时,那手抖得连烛火都拿不稳。东西是从一堆发霉的旧账本夹层里抠出来的,说是当年苏姨娘拼死护着的‘保命符’。”
顾昭宁没说话,指尖挑开油布,一股陈年的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盒子里躺着一张泛黄的信纸,纸极薄,边角已被磨出了毛边。
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那是母亲苏氏的笔迹:“若他归来,此玉即证;若他不归,此书当焚。”
在这张纸下,压着一封未曾寄出的家书,落款赫然是“东宫典记·李慎言”。
顾昭宁展开信笺,目光在那些早已干涸的墨迹上寸寸掠过。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芯爆裂的轻微噼啪声。
没有什么谋逆,也没有什么逼宫。
李慎言在信中字字泣血——东宫查出的并非是什么造反的兵器,而是兵部尚书赵景和与太后母族勾结,私扣北境军粮长达五年的实证。
太子欲呈报御览,却在当夜被一场大火封了口。
李慎言自知必死,将这一本记录着粮草去向的真实账目副本托付给了苏氏。
“原来如此。”
顾昭宁轻声吐出这四个字,没有声嘶力竭,甚至连语气都平淡得有些诡异。
她将信纸慢慢折回原样,指腹摩挲着折痕,“母亲哪里是为了什么旧主,她是知道这东西一旦见光,整个靖远侯府都要跟着陪葬,所以她至死都没交出去。”
她抬起头,眼底一片清明,像是暴风雨前的深潭:“周怀礼,研墨。”
三份一模一样的账目副本,在半个时辰内誊写完毕。
顾昭宁搁下笔,吹干墨迹,语气凉薄:“这一份,送去大理寺;这一份,给户部尚书;最后这一份,直接扔到兵部衙门口的鸣冤鼓下。另外,都附上一句话——‘副本在此,若有不符,可向靖远侯府老库房索阅原件’。”
周怀礼接过信封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娘娘,这是要把侯府架在火上烤?那原件明明……”
“原件在我手里,但他们不知道。”顾昭宁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抿了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侯府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富贵,也是时候替母亲偿还一些利息了。”
这一招投石问路,激起的浪头比预想的还要大。
不过半日,前朝便乱了套。
兵部尚书赵景和在朝堂上当场失态,竟借口腹痛匆匆离席,转头就派了亲信往城西的李家旧宅去寻人。
顾昭宁没理会前朝的风雨,只传了一道懿旨,召靖远侯夫人入宫觐见。
偏殿内,茶香袅袅。
靖远侯夫人一身诰命服制,坐得端正,只是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正死死攥着帕子,指节泛白。
“母亲尝尝,这是陛下新赏的雨前龙井。”顾昭宁笑着推过茶盏,神色温顺得像个还没出阁的庶女,“今日请母亲来,不为别的。只是昨夜梦见苏姨娘,想起她生前似乎提过,当年在老家时,曾救过一位落难的东宫贵人。”
“哐当”一声。
靖远侯夫人手中的茶盖滑落,磕在杯沿上,溅出的茶水烫红了手背。
“娘娘……那是说笑了。”侯夫人勉强扯动嘴角,脸上的粉随着面皮的抽动簌簌欲落,“苏氏不过是个低贱的……是个妾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认得什么东宫贵人。”
“是吗?”顾昭宁拿帕子替她擦拭手背上的水渍,动作轻柔,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过对方惨白的脸,“那为何姨娘留下的遗物里,会有半枚只有宫中才有的双鱼佩呢?母亲掌家多年,这府里的一针一线,想必都逃不过您的眼睛吧?”
侯夫人的瞳孔猛地一缩,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像是要避开什么毒蛇猛兽。
顾昭宁笑了,笑意不达眼底。
这一瞬间的惊惧,已经足够了。
送走侯夫人时,天色已近黄昏。
回宫的凤辇上,顾昭宁靠在软枕上,手里把玩着那半枚残玉,玉质冰凉,正如这人心。
“靖远侯府,果然也是当年分食东宫血肉的一条狗。”她闭上眼,声音轻得只有贴身侍女知春能听见。
知春替她拢了拢大氅,不敢接话。
“传信给周怀礼。”顾昭宁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乍现,“让他把这一潭水搅得更浑些。告诉大理寺卿,东宫未亡,只因根未断。想要政绩,就往侯府的那个老库房里查。”
夜色如墨,逐渐吞噬了辉煌的宫阙。
与此同时,靖远侯府那间常年上锁的书房外,树影婆娑。
巡夜的家丁刚走过回廊,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从屋檐翻下,无声无息地撬开了窗棂。
那人落地无声,并未取财,而是在书架后的暗格处摸索,借着忽明忽暗的火折子,一双阴冷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布满灰尘的卷宗,似乎在寻找什么能决定生死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