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捏着香囊的指尖微微发颤,深青色狼头图腾上的珊瑚珠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像两滴凝固的血。
她垂眸盯着那抹红,昨夜青衫宫女眼角的红痣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那宫女端着参汤进偏殿时,她正替萧承煜誊抄军报,余光瞥见那点红痣在鬓边晃,当时只当是寻常妆扮,如今想来,倒像刻意点的标记。
小福子。她对着窗缝低唤一声,檐角铜铃应声轻响,不过半炷香时间,小福子裹着晨雾推开殿门,发顶还沾着露水,主子。
带着这香囊。她将东西塞进小福子掌心,去西市找老钱头,他收古董时见过北狄的绣样。
要活的消息,要准的来路。小福子应了,转身要走,又被她叫住,再去尚衣局查查,近三月谁领过这种深青丝线——宫绣房的针脚,没那么容易仿。
小福子走后,顾昭宁站在妆台前,镜中映出她泛青的眼尾。
东珠镯子还躺在匣里,是萧承煜昨日命人送的,此刻倒成了最不重要的东西。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将香囊塞进袖中,往御书房去——有些事,得让陛下知道。
御书房的檀香还未散尽,萧承煜正对着摊开的军报皱眉,见她进来,眼底的阴鸷散了些:不是说让你多歇会儿?
陛下看这个。她取出香囊,放在案上。
狼头图腾在明黄桌布上格外刺目,萧承煜的指尖刚触到珊瑚珠,便像被烫着般缩回。
北狄旁系的徽记。她指尖轻点狼头的下颌,老钱头说,这是二十年前与大昭联姻的那支,后来被主族灭了族。檀香钻进鼻腔,她喉间发紧,可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周明远身上...陛下,当年太后扶庶弟夺嫡,您说那庶弟的母家,可会与北狄有过书信?
萧承煜的后背骤然绷直,案上的茶盏被他捏得咔嗒响:你是说...太后?
不敢断言。她垂眸,但周明远的银子从驿站来,赵公公管了二十年驿站,去年才交权。
萧承煜霍然起身,龙纹朝服扫落半卷军报。
他大步走到书架前,抽出最上层的檀木匣,铜锁地裂开——那是先帝留下的密档,他从未动过。
密档摊开时,顾昭宁凑过去,泛黄的纸页上有一行褪色的小字:北狄安氏女,年十六,许配三皇子。三皇子正是当年被太后扶持的庶弟,后来坠马而亡。
去查驿站的往来记录。萧承煜的声音像淬了冰,把赵公公的账本子都翻出来。
子时三刻,御书房的烛火换了三回。
顾昭宁翻着使节名册,指尖突然顿住——礼部侍郎陈砚之七个字下,有一行极小的批注:随团出访北狄,安氏旁系接待。而陈砚之的亲侄子,正是如今兵部主簿陈松年。
小安子。她唤来守在门外的太监,带两个人去陈府,盯着陈松年。
他若出门,跟紧了;若不动...敲敲他书房的后墙。
小安子领命而去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怀恩的急报被连夜送进宫,信上墨迹未干:北狄未南下,转攻西线青阳关。
顾昭宁展开地图,玉簪在青阳关处重重一点:粮草都囤在那儿。
他们要断咱们的补给线。她抬眼望萧承煜,飞骑营驻在离青阳关八十里的云州,调他们去,半日可到。
萧承煜盯着地图看了片刻,突然笑了:昭宁,你这脑子,该穿朝服坐金銮殿。他提起朱笔批了调令,去歇着吧,剩下的事...我来。
可顾昭宁哪睡得着。
她披着鹤氅走到御花园,月光落在回廊的石栏上,凉得像块玉。
风从竹丛里钻出来,带着点湿意,她正想往回走,眼角突然扫到假山后有黑影一闪——是个人,穿着玄色短打,腰间挂着个东西,在月光下泛着青。
她脚步一顿,指尖悄悄扣住袖中的银哨。
那黑影似乎察觉了,带起的风刮落一片竹叶,正落在她脚边。
她弯腰拾起叶子,叶背用细针扎着一行小字:陈松年今夜出城。
小福子。她对着暗处低唤,不远处传来一声猫叫——是暗哨回的信号。
她将叶子收进袖中,转身往殿里走,裙角扫过石栏,发出沙沙的响。
那黑影在假山顶上站了片刻,见殿门关上,才顺着围墙溜下去。
墙角的老梅树晃了晃,落下几朵残花,恰好盖在他刚才站过的脚印上。
顾昭宁坐在妆台前卸簪子,镜中映出她微扬的嘴角。
小福子的密报还没到,陈松年的动向还没摸清,可至少...她知道那只在背后拨弄棋局的手,终于露了点指甲。
袖中的香囊突然动了动,是小福子塞进来的纸条。
她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尚衣局三月领深青丝线者,青芜宫。
青芜宫...是太后的居所。
殿外传来更鼓声,顾昭宁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炭盆。
火舌舔过纸团,映得她眼底发亮。
她望着镜中自己的影子,轻声道:别急,该来的,总会来。
炭盆里的纸灰打着旋儿飞起来,落在妆匣上,正好盖在东珠镯子的盒盖上。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得那点纸灰像颗小痣——倒和昨夜宫女鬓边的红痣,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