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不满和嫌恶,补充道:“母亲,您没发现吗?
静儿近来是越发不像话了!顶撞嫡母,忤逆不孝,行事也过于张扬不知收敛!
竟还劳动了雍王殿下亲自送她回府,惹得多少闲言碎语?
这般忤逆任性、不知轻重的性子,怕是还需好好磨一磨,驯服些才好。
母亲您平日里也别太惯着她,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免得她日后嫁出去,
不懂为人妻、为人媳的规矩,失了礼数,闹出笑话,反叫人耻笑我们侯府家教不严,门风不正!”
老夫人听着儿子这番冰冷刺骨、充满了功利算计甚至带着明显嫌恶的话语,
心中一片冰凉,如同瞬间坠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窟窿里!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想说静儿受了那么多委屈
,想说白氏是如何刻薄,想说太后明明很看重静儿……可看着儿子那张写满了“麻烦”、“打发”、
“驯服”字眼的脸,她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得几乎压垮脊梁的无言叹息。
是啊,在白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枕头风吹拂下,
在这个男人心中,那个曾经阴差阳错为家族换来无上荣耀和稳固爵位的女儿,早已失去了利用价值,
甚至成了一个需要尽快处理掉的、会惹是生非的“麻烦”。
在他眼里,女儿的终身幸福,远不如侯府表面安宁和他那点可怜的颜面重要。
老夫人终究没能再说出为骆静争取更好前程的话。或许在她心底深处,也仍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白氏毕竟是骆静的亲生母亲,血脉相连,总不至于……真狠心到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吧?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这场看似平静的母子密谈,悄然揭示了镇西侯府最深沉的暗流与残酷的真相:
父亲的冷漠功利与对“麻烦”的厌弃,嫡母的偏私刻毒与高超手段,
以及骆静那看似因太后青眼而风光无限、实则孤立无援、前程堪忧的险恶处境。
消息虽未明着传开,但府中那些嗅觉最为灵敏、惯会察言观色的下人,
以及各房心思各异的主子们,都从侯爷近日对待大小姐态度细微的转变中,隐约捕捉到了某种风向的变化。
东院那边,被禁足多日、看似沉寂的白氏,
似乎也通过某些隐秘渠道听闻了风声,在沉寂数日后,院内又开始有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文绣院内,春日的暖阳透过半开的支摘窗,洒下一片明净的光斑。
骆静临窗而坐,身前的紫檀木小几上,竟堆着厚厚一叠、几乎要将整个几面淹没的烫金请柬。
那些请柬用料考究,印着各府独特的徽记,如同雪片般纷至沓来,散发着一种喧嚣浮华的气息。
自太后在正旦宫宴上对她表现出非同一般的青睐,
尤其是雍王萧怀江那日亲自护送她回府(尽管态度冷硬)的消息不胫而走后,她这位原本在京城社交圈中几乎被遗忘的镇西侯府嫡长女,
一夜之间仿佛成了炙手可热的新贵。
各府春季宴饮、诗会、花宴的请柬,如同潮水般涌向文绣院,
有试探深浅的,有意图结交的,亦有纯粹跟风攀附的。
秋月在一旁整理着这些请柬,又是欣喜又是担忧,忍不住问道:“小姐,这……
这也太多了!咱们该去哪家才好?若是不去,会不会得罪人?若是都去,小姐您身子怎么吃得消?”
骆静神色平静无波,目光淡然地掠过那些印着崔、郑、王、谢等顶级门阀徽记、
代表着大周最顶尖权势圈子的请柬,指尖未作丝毫停留。
那些地方,高不可攀,门第森严,以她如今看似风光、实则根基浅薄的状态,
贸然前去,不是结交,而是自降身份,徒惹人笑话,甚至可能成为某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
她冷静地筛选着,只仔细挑出那些与镇西侯府门第相当、或家中有正值仕途上升期、家风清正的子弟的府邸请柬。
不卑不亢,保持适当的距离和神秘感,方是她在眼下复杂局势中的立足之道。
然而,即便经过这番精挑细选,需要应对的宴请数量依旧颇为可观。
她若一一亲自赴宴,未免太过扎眼,显得急功近利,也过于劳神费力,并非明智之举。
骆静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周全计较。她唤来沉稳可靠的孔嬷嬷和心思细腻的秋月,
将筛选出的请柬按照府邸关系、宴会性质以及适合的人选,仔细地分成了数份。
她拿起一张制作雅致的帖子,递给孔嬷嬷,声音平稳清晰:
“嬷嬷,将这张胡侍郎家春茗宴的帖子,给二婶送去。胡家三公子年少有为,与宛妹妹年纪相仿,听说性情也温和。
二婶带宛妹妹去走动走动,正合适,也能让宛妹妹多见识见识。”
她又拿起另一张绘着兰草的帖子:“这张秦学士府的赏花帖,给三婶。
三婶的娘家与秦家夫人是同乡,素有旧谊,三婶去了正好可以叙叙乡情,也显得我们侯府不忘故旧。”
接着,她挑出一张看似普通、实则主人家人脉颇广的帖子:“这张…
…给大嫂温氏。她刚接手管家,诸事繁杂,正需拓展人脉,多向各府经验丰富的夫人请教。李家夫人最是热心肠,又善于理家,
大嫂多与她往来,定能获益匪浅。”
她语调平稳,条理清晰,将手中这些优质的社交资源,
恰到好处地分给各房,助她们拓展人脉,成全她们为儿女或自身前程谋划的心思。这并非居高临下的施舍
,而是一种基于互惠的、深谙人情世故的智慧。既避免了树敌,又能暗中收获好感,培植潜在的支持力量。
孔嬷嬷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大小姐这番安排,可谓面面俱到,润物无声。
她连忙躬身领命:“老奴明白,这就去办。”
二夫人李氏接到帖子时,先是诧异,待听孔嬷嬷委婉说明是大小姐特意为她母女考量后,
先是愣住,随即了然,心中不禁对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
甚至有些受委屈的大侄女,生出了几分真切的感激和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