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柳小荷在正屋搭了张小床,守着柳婉。
云昭渺回到自己那间小屋。
油灯早已熄灭,月光从狭小的窗户漏进来,在地上投出一小片模糊的光斑。
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柳小荷的话在耳边反复响起,“你也应该考虑一下你的终身大事了。”
终身大事。
嫁给一个像靳尚崇那样的普通人?
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在这杏雨镇平淡地过完一生?
这是她逃离时,最想要的结局。
远离纷争,平安终老。
可为什么,当这个可能被吴大夫、被柳小荷摊开在面前时,她心里却是一片空茫,甚至有一丝抗拒?
脑海中,那张冷峻、偶尔会露出柔和神色的脸,又一次顽固地浮现。
宫厌沉。
他现在在做什么?
会不会像她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开他?
还是……
正带着滔天的恨意,派遣魔兵四处搜寻,誓要将她这个胆敢愚弄魔尊的蝼蚁揪出来,挫骨扬灰?
以他的性子,后者可能性更大吧。
云昭渺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
胸口有些发闷。
她想,她大概是疯了。
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想起他。
想起那些虚假温存下的真实点滴。
隔壁正屋,又传来柳婉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
中间夹杂着柳小荷带着睡意,慌乱的询问:“娘?娘你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咳嗽声越发剧烈,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云昭渺坐起身,指尖凝起一丝微弱的灵力,穿透土墙,没入柳婉的胸口。
咳嗽声停止了。
正屋里传来柳小荷松一口气的声音:“娘?你好点了?不咳了?太好了。吓死我了……快睡吧,我在这儿呢。”
很快,那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柳小荷大概是撑不住,又睡着了。
云昭渺收回手指,指尖灵光散去。
她躺回床上,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屋顶。
这点微末的灵力,只能暂时缓解柳婉的痛苦,治不了她的病根。
她的身体就像一盏快要熬干的油灯,时日无多了。
而她自己呢?
幻息珠能遮掩她的气息,让她像个凡人一样生活。
可她不敢修炼,也不敢动用太多力量,生怕引起一丝一毫的波动,被正在疯狂搜寻她的势力捕捉到。
像个真正的凡人一样生活,意味着生老病死,意味着无力。
就像现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收留她、给予她温暖的柳姨,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终点,却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强大的敌人更让人窒息。
月光慢慢移动,光斑从地上爬到了墙上。
直到天蒙蒙亮,云昭渺才勉强睡着。
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有人敲门,紧接着是一男一女压低的交谈声,听不真切。
不一会儿,门又关上了。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一觉睡到了中午。
醒来时脑袋晕晕沉沉的,还有些犯恶心。
云昭渺坐在床沿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出门。
柳小荷已经准备好了午饭,和昨晚差不多,一碟咸菜,几个杂面馒头,一锅稀粥,但多了一小碗炒肉片。
肉片切得薄薄的,用酱炒过,油光发亮,香气扑鼻。
云昭渺在桌边坐下,看着那碗肉,问道:“这肉是哪来的?”
柳小荷端着两碗粥过来,在她对面坐下,一脸的坏笑,语调拖长:“今早靳大哥送来的。说是在山里打了只野兔,分了一半给咱们。”
她眨眨眼,凑近些:“姐姐,我看靳大哥对你很有意思哦。这么大一只兔子,说送就送,吴大夫那边估计也就分了点骨头熬汤。”
云昭渺拿起馒头,掰了一小块,语气平淡无波:“嗯。”
柳小荷见她反应冷淡,也不气馁,继续说:“姐姐,我前两天不是绣了个荷包嘛,花样挺别致的。你下午给靳大哥送去吧,就当还礼了。”
“你送吧。”云昭渺喝了一口粥,那股恶心感又涌了上来,她皱了皱眉,勉强压下去,“我昨晚没睡好,下午想歇歇。”
说完,她匆匆扒了几口饭,起身将自己的碗洗了,回了房间。
柳小荷看着她关上的房门,唉了一声,咬着筷子,小脑袋里正在盘算要怎么撮合姐姐和靳大哥。
云昭渺回房后,又补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一会儿是宫厌沉猩红着眼掐住她脖子的模样,一会儿又是他低头小心为她上药的柔和侧脸。
最后停在迷雾森林,他滚烫的呼吸,暗沉的眼眸,和那句低哑的“我们双修吧”。
她猛然惊醒,额上沁出一层薄汗。
胃里翻江倒海,她坐起身,捂着嘴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大概是最近太累,又没休息好。
下次去抓药时,顺便让吴大夫看看。
正想着,院子里传来大门被推开又关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刻意放轻却依然急促的脚步声,直奔她这屋而来。
门帘被地掀开,柳小荷红着眼圈跑了进来。
一见云昭渺,眼泪就掉了下来,又怕被正屋的柳婉听见,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一头扑进云昭渺怀里,肩膀抖得厉害。
云昭渺揽住她单薄的肩膀:“怎么了小荷?出什么事了?”
柳小荷只是哭,肩膀一耸一耸的,话都说不出来。
云昭渺脸色凝重,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别急,慢慢说,有姐姐在。”
柳小荷哭了好一会儿,眼睛都肿了,才从云昭渺腿上仰起头来,抽噎着说:“姐姐……赵家少爷……要纳我做妾!”
云昭渺眉头轻拧:“赵家?哪个赵家?”
“就是镇上那个赵员外家!”柳小荷抹了把眼泪,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
下午她拿着绣好的荷包去找靳尚崇,回来的路上,赵家的少爷赵文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带着两个家丁拦住了她。
赵文康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绫罗绸缎,手里摇着把折扇,一双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笑得轻佻。
“哟,这不是柳家的小荷妹妹吗?越长越水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