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温珞柠累得几乎直不起腰,连饮下两杯温茶,才忍不住对含珠低声抱怨:
“姚容华与汪贵人这一双妙人,真真是……长了张能自顾自热闹的巧嘴。”
从进来到离开,那二人几乎未曾停歇,一唱一和、自问自答,她这个主人家倒像个看客,连插句话都显得多余。
若非暮色渐沉,怕是还能再续上半个时辰的话头不休。
含珠一边为她续茶,一边笑着附和:
“她们这哪是来说话的,分明是见小主如今有了恩宠,赶着来霁月轩沾喜气呢。
若放在从前清静时,怎不见她们踏过咱们这门槛?”
温珞柠闻言,神色倏地一凛,斜睨了含珠一眼,低声呵斥:
“越说越不知轻重!什么恩宠什么喜气,这等轻浮话也是你能挂在嘴边的?”
含珠自知失言,慌忙认错:
“奴婢知错了,小主恕罪,是奴婢一时糊涂,口无遮拦。”
温珞柠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告诫道:
“我知你是为我高兴。但你需得明白,我如今不过区区正六品贵人,与从前的常在又能有多大分别?
莫说三妃九嫔那般的高位,便是从三品的婕妤,宫中难道还少吗?
她们哪一个不是困于当下,难有晋位主望之日?
你若只因我偶得两回眷顾,晋了位份,便心生骄矜,口出妄言,迟早要害了你自己,更会累及整个霁月轩。”
含珠羞愧地低下头。
“小主教训的是,奴婢明白了。奴婢日后定当时刻谨记,谨言慎行,绝不再给小主招惹是非。”
见含珠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温珞柠面色稍霁,转而提及今日收到的诸多贺礼。
“今日你们都辛苦了一整日,这些贺礼便暂且搁着,明日再逐一清点造册,收入库房也不迟。”
她略作沉吟,又道:
“我稍后需去正殿向惇贵嫔告罪一声。
娘娘虽宽厚,未必在意这些虚礼,但既同住一宫,礼数总该周全才是。
免得落了人口实。”
翌日,温珞柠正指点着含珠几人如何分门别类地整理贺礼,宫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内务府的顺喜公公满面红光地领着两列共十余名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到了霁月轩门前。
将人迎入厅中落座后,温珞柠面露疑惑,轻声问道:
“顺喜公公今日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是为何事?”
顺喜公公脸上堆满殷勤的笑意,躬身回道:
“哎哟,小主您客气了。
按宫中规制,贵人身边应有宫女四人,太监四人伺候。
小主您此前便缺了一位近侍宫女,如今既晋了位份,理当再添宫女三人、太监两人。
奴才惦记着您这儿怕是周转不开,特地紧赶慢赶地从今年新当差的小家伙们里头,千挑万选出了这些个还算伶俐知礼的,赶紧给您送来瞧瞧。
若有能入您眼的,便是他们的造化了。”
温珞柠含笑颔首:
“有劳公公费心惦记着。我这儿确实正缺人手,公公真是雪中送炭了。”
顺喜公公又笑着客套几句,把手中名册呈予温珞柠,随即将身后垂手恭立的一众宫人逐一引见:
“这个叫彩云,先前在上林苑当差,行事最是稳妥周到;这个叫丹霞,原在尚服局学过艺,针黹功夫很是了得;这个叫秋露……”
温珞柠静听不语,待介绍完毕,便随意指了前几人道:
“宫女便留下丹霞、彩云、秋露,太监留小初子和小禄子吧。”
她选得颇为随意,横竖这些人她皆不熟悉,选谁并无太大分别。
再者,自己方才初露头角,想来即便有人留意,也不至于此刻便大费周章地安插人手。
未入选者随顺喜公公离去,留下的五人上前恭敬叩拜新主。
“给贵人请安。”
温珞柠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审视:
“都起来吧。我这儿人手简单,平日也不爱立太多规矩。
但宫墙之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想必都清楚。我便不再多言。
我只说一句,若有人存了别样心思,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几人闻言,立即跪地齐声道:
“贵人放心,背主求荣之事,奴才万万不敢!”
温珞柠点了点头,既未表示全然信任,也未再多加训诫,只吩咐道:
“既如此,丹霞、彩云、秋露三人暂且跟着含珠,熟悉宫中的事务。小初子和小禄子跟着小福子。平日该做些什么,听她们分派便是。”
“是,贵人。”
该交代的交代完毕,又按例每人赏了一份表礼,温珞柠便让他们各自散去安置。
自此之后的十余日,乾清宫再未传来召幸的旨意。
霁月轩的日子,仿佛一池被微风短暂吹皱的春水,宫苑中虽添了几张新鲜面孔,多了几分人气,但整体的氛围却与以往并无二致。
恩宠如露亦如电。
温珞柠乐得重回无人问津、悠闲自得的时光。
短暂的喧嚣,不过是夏夜的流萤,明灭闪烁之后,便复归于沉寂。
但终究是有所不同了。
五日之后。
温珞柠捏着一张洒金朱红的请帖,岚嫔的生辰宴......这帖子于她而言,不啻于一道烫手的山芋。
她虽未与这位空翠堂的嫔妃打过交道,但其名号早已如雷贯耳。
杜若兰,入宫五载,圣眷优渥,性情孤高自负,是宫里出了名难打交道的主儿。
莫说她们这些低位嫔妃,便是几位资历颇深的妃主儿,有时也要避其锋芒。
而她也确有嚣张的资本。
陛下似乎格外欣赏她的清冷才情,即便有人暗中非议,陛下非但不疑,反而赞其“孤标傲世,别有风骨”。
得了这样的青睐,杜若兰行事愈发不拘常理。
如今,这位风头正盛的宠妃,竟突然给沉寂两年、刚刚才冒头的她下了帖子。
温珞柠几乎能断定,这绝非寻常的宴饮邀约。
只怕是场精心编排的鸿门宴。
到了岚嫔生辰那日,温珞柠斟酌再三,选了一支成色上好的羊脂玉簪作贺礼,带着含珠准时赴宴。
空翠堂内已是珠环翠绕,香风阵阵。
温珞柠到的时辰不早不晚,厅内坐着的大多是些位份不高、同样不甚得宠的妃嫔。
主位空悬,岚嫔尚未露面。
只有同住空翠堂的两位才人在一旁勉强招呼着。
温珞柠与面熟的几人微微颔首致意,便悄无声息地择了一处靠窗的角落坐下。
垂眸静待,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