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便这般逗弄着孩子,寝殿内一时充满了难得的温馨与笑语。
暖融融的日光透过茜纱窗,洒下一地金箔。
直到小公主秀气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睛也蒙上了一层困倦的水雾,顾聿修这才恋恋不舍地将她交到候在一旁的含珠手中。
温声吩咐:“公主困了,抱去让乳娘好生哄她安睡。”
待含珠与含玉抱着两个孩子轻步退下,内室重归宁静。
顾聿修脸上的柔和笑意尚未完全消散。
他转眸看向温珞柠,目光中带着赞许,开口道:
“爱妃此番为朕诞育皇嗣,龙凤呈祥,于皇室而言乃是莫大的功臣。说吧,爱妃想要什么奖赏?
但凡朕所能及,必当应允。”
温珞柠闻言,眼眸倏然一亮,轻声确认:
“陛下此话当真?嫔妾……想要什么奖赏都可以吗?”
顾聿修见她这般情态,不由失笑,起了几分戏谑之心,故意道:
“爱妃不妨先说说看。
若爱妃想要那天上的星子,海底的月亮,朕纵有天子之尊,怕也是无能为力啊。”
温珞柠立刻配合地微微噘嘴,故作不满地娇嗔道:
“陛下这话说的,倒像是嫔妾平日里多么胡搅蛮缠、专会出些难题为难陛下似的。”
“是朕失言了。”
顾聿修笑声更朗,从善如流地认错。
“爱妃最是温婉懂事,深明大义,又怎会是那般不知轻重之人。是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么,爱妃究竟想要何赏赐?但说无妨。”
温珞柠心中百转千回。
她原本几乎要脱口而出,恳请陛下将小皇子交由同宫主位惇贵嫔抚养,以求庇护。
但话至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转念一想,此事关乎前朝后宫平衡,陛下心中必有乾坤,自己贸然开口,恐有干政之嫌,反而不妥。
思绪电转间,她已改了主意。
抬起眼,目光盈盈地望着皇帝,恳求道:
“陛下,嫔妾别无他求,只盼陛下能恩准嫔妾,将小皇子留在身边,亲自抚养至满月之期。
让嫔妾能多些时日,尽一尽为人母的微薄心意,多看他几眼,多抱他几回。
也好叫他和帝姬在这段日子里,多多相处,全了兄妹情谊。
求陛下成全。”
顾聿修倒是有些意外,随即笑道:
“朕原本便是如此打算的,皇子幼小,离不得生母照拂,满月之前自然留在霁月轩由你亲自看顾。
这个不算,朕允了你,你大可再提一个恩赏。”
温珞柠不知皇帝此言是真心还是随口安抚,但听闻陛下亲口允诺小皇子可留至满月,心中已是惊喜万分,如同饮下一杯桂花酿。
至于其他赏赐……
金银珠玉她并不稀罕,位份晋升非她可主动求取,而且皇子抚养这等大事更不是她可以置喙的。
即便强求,也改变不了圣意,反而可能惹来圣心不悦与猜忌。
既如此,不如求些切实可行、又能慰藉心怀之事。
她沉吟片刻,方轻声开口道:
“如此说来,嫔妾倒真有一事想请陛下恩准。
自嫔妾有孕,家姐在外日夜悬心,忧思难解。嫔妾想亲口告知姐姐,托陛下洪福,嫔妾已平安诞下皇子帝姬,也好让她彻底安心。
所以还望陛下能够应允嫔妾的嫡亲姐姐入宫探望,以慰姐妹之情。”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顾聿修很是爽快地答应了。
“此乃人之常情,姐妹情深,理应如此。
朕回头便遣人往京中传旨,准你姐姐在皇子帝姬洗三之日,递牌子入宫相见,让你二人好好说说话。”
说完,他话锋看似不经意地一转,目光落在温珞柠脸上,带着几分深意,缓声问道:
“小帝姬往后自然是要跟着母妃生活,由爱妃费心抚育,朕是放心的。
关于小皇子满月之后的教养之事……
爱妃心中,可有何属意的人选和想法?”
温珞柠心下一凛,面上却绽开一个温顺柔婉的笑容,恭谨道:
“陛下说笑了。
皇子乃天家血脉,金尊玉贵,其教养事宜关乎国本,自有陛下圣心独断。
嫔妾愚钝,见识浅薄,岂敢妄言?
无论陛下作何安排,定然都是为小皇子计之深远。
嫔妾……唯有感激圣恩,绝无异议。”
她这番滴水不漏、全然信赖依附的表态,显然令顾聿修颇为满意。
他点了点头,嘉许道:
“爱妃能如此深明大义,以皇嗣为重,不存私心,朕心甚慰。”
随后,又闲话般关怀了她几句饮食起居,叮嘱太医定时请脉,用好药材,方才起驾离去。
送走圣驾,一直侍立在侧的含玉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疑惑,低声问道:
“小主,方才陛下明明主动问起,您为何不趁机恳请陛下让惇贵嫔娘娘抚养小皇子呢?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温珞柠目光投向窗外渐沉的暮色。
天边最后一抹橘红色的晚霞正被青灰色的云霭吞噬。
她沉沉叹了口气:
“因着龙凤呈祥的吉兆,陛下如今还算颇为看重小皇子,对其教养之事必然自有圣裁,暗中权衡着各方利弊。
即便我不说,陛下也会为他择选最稳妥的出路。
若我此刻急于开口,妄图左右圣意,反倒显得私心过重,甚至可能引陛下猜疑我是否有结党营私、攀附高位之心。
一旦惹得陛下对小皇子心生不喜,那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悔之晚矣。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徒增烦恼呢?”
含玉闻言,恍然顿悟:
“是……是奴婢愚钝,思虑不周,还是小主深谋远虑。”
温珞柠静默不语。
只凝神细思着顾聿修此番令人费解的态度。
严修仪的大皇子降生那日,陛下龙心大悦,当场便赐下“景宸”之名,恩赏如流水般涌入景昌宫。
荣宠之势,一时无两。
虽说没有晋位分惹来不少猜测,但从二品的九嫔也算是宫中的高位娘娘了,陛下有所顾虑也是应当。
而今,她所出的小皇子和小帝姬也已呱呱坠地一日有余。
陛下接连亲临探视,怀抱孩儿时眼底流露的欣喜,她瞧在眼里,真切得不似作伪。
可陛下至今,也未曾提及为小皇子和小帝姬赐名之事。
亦无任何晋封她位份的旨意传出。
这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让她着实有些摸不透圣心。
莫非……是她感觉错了?
陛下对小帝姬的那份喜爱,不过是浮于表面的敷衍,是做给她看的戏码?
但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她自己否决了。
她温珞柠不过是区区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之女,无显赫家世,更无前朝倚仗。
陛下若真不喜这孩子,大可不必如此纡尊降贵,在她面前耗费心力演这一出情深意切的戏。
以天子之尊,何须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