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中,顾聿修正坐于案前执卷而读。
温珞柠缓步上前,敛衽为礼:
“嫔妾恭请陛下圣安。”
“平身。”
顾聿修放下书卷,指向一旁,“坐罢。”
温珞柠谢恩后依言端坐,姿态柔顺。
顾聿修似是闲谈般随口问道:“朕记得……你叫珞柠?”
“陛下好记性。”
温珞柠轻声应道。
“是洛神的洛,安宁的宁?”
“回陛下,是挽秋的珞,青柠的柠。”
顾聿修微微颔首。
“嗯,珞字取玉之温润华贵,柠字撷草木之清新鲜活。藏古典雅韵于其间,外有光华,内有清魂,不张扬却难掩其辉。
恰如爱妃,质本谦和,却不失灵秀。这名字取得极好。”
温珞柠浅笑莞尔:
“谢陛下夸赞。嫔妾之名乃祖母所取,她老人家却未必有陛下这般学问,只是觉着读来顺口,思之有余韵罢了。”
顾聿修未再深究,转而问道:
“朕记得爱妃的父亲在六部任职?”
温珞柠笑答,“家父温秉权,现任正五品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
她答得恭敬周全,却无半句多余之言。
闲话既毕,便该步入正题。
来时路上,温珞柠早已暗自警醒:此番无论如何疼痛,断不可再失态触怒天颜。
但当真承恩之时,她却发觉先前的担忧都是多余。
直至被送回长杨宫,倦极卧于榻上,她犹自迷迷糊糊地对个中滋味回味不已:这回非但不疼,反倒……颇为受用。
唯有一桩不好,实在是耗神费力了些。
这一夜,温珞柠睡得格外沉酣。
而六宫之中,却不知有多少人,为此辗转难眠。
次日清晨,温珞柠刚用过一盏杏仁茶,尚未来得及搁下瓷盏,便听宫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负责前来宣旨的黎玉领着几名小太监,手捧明黄绢帛与各式锦盒,含笑立于庭前。
“圣旨到——常在温氏接旨!”
温珞柠忙领着霁月轩一众宫人跪迎。
黎玉展卷朗声诵读,珠玉般的字句滚落清晨微凉的空气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常在温氏,性行温良,克娴内则,久侍宫闱,特晋封为贵人,赏冰蚕绡一匹、累丝嵌宝鸾簪一对、珍珠一斛、并白银三百两。钦此。”
“嫔妾叩谢陛下恩典。”
温珞柠垂首谢恩,不见半分失态。
黎玉将圣旨恭敬递过,脸上堆起殷勤的笑:
“奴才给贵人道喜了。”
温珞柠浅笑还礼,眼风微扫,含珠已适时递上一只绣工精致的荷包,落入黎玉手中。
“有劳公公清早走这一趟。”
黎玉指尖一掂,笑容更真切几分:
“贵人客气了,能沾您的喜气,是奴才的造化。”
送走乾清宫的人,霁月轩内顿时漫开一股轻快的喜气。
含珠并小福子、小林子纷纷上前道贺,温珞柠也未扫众人的兴,一一给了赏银。
喜悦稍平,众人的目光才落到那些流光溢彩的赏赐上。
含珠一眼便瞧见那匹冰蚕绡,目光霎时凝住了,惊叹道:
“这便是寸锦寸金的贡品冰蚕绡?果真轻如烟霞,润似秋水!”
她忍不住上前轻抚,触手细腻温润,日光下流光潋滟。
“正好可送去尚功局,为贵人赶制身新春装,穿出去定然光彩夺目。”
那浅碧的色泽,正宜初春时节,娇艳又不失风雅。
温珞柠目光掠过其他赏赐,却伸手指向一旁一匹杏子黄、一匹兰佩紫的寻常云纹缎,吩咐道:
“将这两匹送去尚功局,按例制两身常服便可。”
含珠一怔,目光不由又黏回那莹澈的冰蚕绡上:
“那这匹冰蚕绡……”
“先收入库中,妥善收着。”
含珠心下虽觉可惜,却也不敢多言,只暗自惋惜:
陛下赏赐本就是让用的。
那般好的料子,若是做成衣裳穿在小主身上,不知该何等惊艳。
但她深知小主虽性子和软,却极有主见。
既已吩咐,便再无转圜余地。
不出半日,陛下接连两日驾临霁月轩宫、温贵人承宠晋位、赏赐中有珍品冰蚕绡的消息,便如投石入湖,涟漪迅疾荡遍了六宫的每一个角落。
衍庆宫内。
德妃斜倚在铺着苏绣软垫的榻上,闲闲地拨弄着翡翠念珠。
听完小太监的回禀,她慵懒浅笑,却带着一丝酸意:
“哦?本宫先前倒是没瞧出来,长杨宫那位竟是个有造化的。白芳仪接连侍寝多日,陛下也不过赏了一匹稀罕的云霞锦吧?”
近侍宫女兰心忙躬身回应:
“回娘娘,正是。白芳仪、惜常在、还有空翠堂的岚嫔,都得了云霞锦的赏赐,但这冰蚕绡还是头一遭。”
德妃轻嗤一声,指尖停顿:
“她倒好,一口气便越过了这三人去。也不知那三位,如今是个什么滋味?”
兰心小心翼翼道:
“惜常在那边和万春宫的沈淑媛,至少面子上还稳得住,未见什么动静。
只是空翠堂的岚嫔……
听闻得知消息后,失手砸了一套心爱的青玉浮雕菊纹茶具。”
另一宫女兰若接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惯有的讥诮:
“岚嫔仗着些许家世才情,平日便十分孤傲,不把众人放在眼里。
如今被位份低于自己的温贵人压过一头,砸套茶具怕是才只是个开端,往后还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
德妃指尖的丹蔻轻轻点着红木小几,语气淡漠中透着一丝自嘲:
“她们如何争斗,与本宫何干?
横竖陛下即便来了衍庆宫,也不是奔着本宫这儿来。
你们只需给本宫盯紧偏殿的白芳仪便是。她承恩的日子也不短,怎的腹中至今毫无消息?
太医开的那些温补方子,可都按时送进去、看着她服下了?”
兰心赶紧回话:
“娘娘放心,奴婢们日夜留心着呢,白芳仪那边的药一顿未曾落下,都是亲眼看着煎好送进去的。”
“如此便好。”
德妃神色稍霁,略一沉吟,吩咐道:
“霁月轩那边,你们看着挑件不失体面、也不过分扎眼的礼送过去,全了礼数便可。”
“是,娘娘。”
往日门庭冷落的霁月轩,一夕之间竟变得门庭若市。
含珠并两个小太监迎来送往,忙得脚不沾地。
温珞柠自己也不得清闲。
她沉寂两年,宫中位份低于她的嫔妃本就寥寥无几,如今乍然显贵,前来道贺探视之人络绎不绝。
每一拨人来,她都需得端出笑脸,周旋应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