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萝眸光微动,上前一步轻声进言道:
“娘娘,奴婢愚见。
这募捐的初衷既是宁嫔小主率先体察天心、怜悯黎民并提出来的,想必她对此事思虑更为周全。
娘娘何不传她前来一问?
或许……宁嫔小主心中已有更为妥帖新颖的章程,既能全了娘娘的慈名,又能将此事办得圆满。”
太后执佛珠的手指一顿,眼中掠过深沉的思量。
旋即,她唇角微扬,颔首道:
“你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
也罢,便传宁嫔过来一趟吧。哀家便听听她这最先提议的人,有何高见。”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温珞柠便应召而至。
她依礼向太后请安后,垂首静立一旁。
待太后将方才关于如何召集六宫、又以何名目提及捐输,方能不惹物议的难题缓缓道出,温珞柠心中不由暗暗一惊。
当即涌起一股对姐姐温羡筝的深切感激与佩服。
若非姐姐那封详尽周密的来信中,早已预料到此节,并细细分析了各种情势与应对之策,她此刻定然手足无措,难以应对。
只怕要在太后面前露出窘迫之态了。
不过,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装作垂眸凝神思索。
再抬眼时,一双明澈如秋水的眸子中已蕴满了清亮的光彩,成竹在胸道:
“蒙太后娘娘不弃,垂询于嫔妾。
嫔妾斗胆,确有一愚见,或可一试,以期两全其美,不知是否妥当……”
太后见她似有成算,不由生出几分真切的好奇,身体微微前倾。
靠在百鸟朝凤引枕上,示意道:
“哦?但说无妨,哀家正想听听你有何高见。”
温珞柠不疾不徐陈述着:
“嫔妾以为,于宫中设宴听戏、赏花品茗,虽然风雅,但于此时局,恐怕会有损太后清誉。
不若……将此事,办成一场别开生面的宫市。”
“宫市?”
太后微微一怔,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她的意料,凤目中闪过一丝探究的兴味。
“此举何意?细细说来。”
“正是,娘娘。”
温珞柠从容解释,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请太后娘娘颁下懿旨,晓谕六宫。
言明体恤平凉灾民之艰辛,愿以身作则,捐出私蓄,并诚邀后宫诸位姐妹一同慷慨解囊,共襄善举。
不过,并非直接索要银钱,以免显得局促,失了天家气度。
而是请各位娘娘、小主们捐出一些平日闲置、不甚佩戴的首饰头面、把玩之物、收藏的书画。
或是用不完的珍贵绸缎、海外来的稀罕尺头等物。
而后,于仁寿宫廊庑宽敞处,开设一小小宫市,将这些捐出之物一一陈列,标明捐主与底价。
允许宫中低位宫嫔、有品级的女官、各宫大宫女、管事太监等,以略低于市价之资,前来择选购买。
所得银钱,悉数登记造册,统一纳入赈灾款项,公示于众。”
她见太后凝神倾听,并无不悦之色,稍稍放下心来。
继续娓娓道来,分析其中妙处:
“此举依嫔妾浅见,约有三大好处,可谓一举多得,面面俱到。
其一,化无用为有用,变闲置为善款,聚沙成塔,将所得银钱皆登记在册,悉数捐往平凉。
用于购粮施药,搭建窝棚。
是实实在在的功德,任谁也无法指摘,更能堵住悠悠众口。
其二,让后宫上下人等,无论位份尊卑、家世厚薄,皆有机会参与其中,或捐物或购买,量力而行。
皆是为赈灾出力,名声也好听,人人面上有光,心中感念娘娘恩德。
更能彰显六宫和睦,上下同心之象。
其三,宫市热闹而不失体统,既有市集之趣,又寓慈善之实。
既全了娘娘与后宫体恤民艰、慈悲为怀的贤德之名,又全然避免了宴乐嬉游、于灾时不合时宜之嫌。”
太后听罢,眼底掠过极为明显的赞赏与惊喜。
一直微蹙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愉悦道:
“妙!妙极!宁嫔,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你!
这主意当真新颖别致,又思虑得如此周全缜密,滴水不漏,既全了哀家与后宫的清誉,又扎扎实实地办成了惠民济世的实事。
更显得六宫上下同心同德,共度时艰。
好,便依你所言,哀家即刻派人着手去办!”
一旁的琼萝与褚公公等人也纷纷交换眼色,暗自点头。
心下对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此刻却一鸣惊人的宁嫔小主,顿时又惊又佩,不由得高看了数分。
“娘娘圣明。”
琼萝随后上前请示,
“那这宫市,具体定在何时举办为宜?奴婢们也好早作准备,将消息晓谕六宫。”
太后此刻心情颇佳,手指轻快地拨弄了一下佛珠,略一思忖便道:
“事不宜迟,赈济如救火,便定在三日之后吧。
反正皆是些平日用不上、搁着也是白占地方的物件,无需过多准备,越快办成,越早能将善款换成米粮药材送至平凉。
救民于水火,才是正理。”
当仁寿宫措辞客套,却隐含不容推拒意味的宫市请帖,送至各宫主位手中时。
平静的后宫水面之下,顿时漾开了层层揣测与不安的涟漪。
“太后娘娘久已不理俗务,潜心礼佛,如今却突然要办这劳什子宫市……这其中深意,实在令人费解。
莫非,真是为了那位新近养在膝下的小皇子铺路搭桥,积蓄人望?”
翠微宫内。
大宫女挽雪将帖子呈给瑾贵嫔后,忍不住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瑾贵嫔斜倚在铺着银狐皮软绒的贵妃榻上,目光紧盯着素雅的帖子。
帖子本身并无冗言,只简洁地写明了受邀人的名号与宫市开市的时辰,号召众嫔妃捐出些心意,让宫市热闹起来。
落款处是端方的“仁寿宫谨订”字样。
并钤着一方殷红醒目的太后小印。
这方小印虽非象征中宫权柄的皇后凤玺,却代表着后宫至高无上的慈谕与辈分威权。
太后以此印为凭,其意不言自明。
这已近乎一道温和的口谕懿旨,接到帖子之人,除非有合乎情谊的借口,否则绝无推脱不到之理。
“娘娘您如今月份已如此大了。
眼看临盆在即,挺着肚子去那人来人往的宫市,已是极为受罪。
更何况如今天寒地冻,风里还带着冰碴儿,路上若稍有闪失,或是被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
太后娘娘此举,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不近人情了。”
挽雪看着主子高耸的腹部,不满地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