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以后,为彰显得天恩、励来者。
顾聿修亲笔御书“义商典范”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命内务府造办处的能工巧匠连夜赶制,制成一块长六尺、宽四尺的紫檀木雕云龙纹底、纯金錾刻填色的巨匾。
匾额右下角,赫然钤着明晃晃的皇帝玉玺宝印。
以示恩荣。
翌日,一场精心筹备的褒奖盛典拉开帷幕。
由阎伯屿亲自带队,皇家仪仗开道,金瓜武士护卫,宫廷乐师奏响《朝天子》礼乐相随。
一路浩浩荡荡、吹吹打打,穿街过巷。
在无数京城百姓与商户的瞩目与议论声中。
将这块代表着无上荣光,与帝王肯定的御赐金匾,隆重万分地送往玲珑阁总号所在的正阳门外大栅栏街口。
这场面,煊赫非凡,引人瞩目。
与其说是一次简单的赏赐,不如说是一场做给天下人看的活生生的宣示。
昭告世人“忠君爱国者,必有厚报”。
皇恩浩荡,绝不会亏待任何于国有功之人!
京城作为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万方辐辏之地,本就是天下消息流转最快、最易掀起风潮之地。
加之朝廷有意借此千载难逢之良机树立典范,激励人心。
玲珑阁东家温羡筝为赈济平凉灾民,一掷百万巨银的义行善举,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畿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
继而通过官府邸报、驿传塘报、商队往来口耳相传等方式。
飞快地辐射至整个大晁疆域。
温羡筝最初捐出这笔巨款,固然是存了为宫中妹妹宁嫔铺路搭桥、增添筹码的心思。
然而,当她的义举与玲珑阁的名号以如此正面、如此煊赫的方式传扬开来,所带来的巨大反响,连她自己也未曾完全预料到。
她名下的所有铺面,无论是绸缎庄、珠宝行还是参茸号,门前皆是人头攒动,顾客络绎不绝。
百姓不仅冲着御笔亲题的金字招牌而来,更是出于一种对义商的敬佩与信任。
这种由口碑带来的效益,远超任何形式的广告与鼓吹。
许多原本与她并无往来的外地客商,也纷纷慕名而来,寻求合作。
此刻,温羡筝才真切地体会到,即便没有妹妹这层关系,这百万两白银所换来的清誉与无形的资产,也已是千值万值。
对于商人而言,还有什么比这金字招牌和仁义之名更珍贵的呢?
然而,树大招风,名高引谤。
皇帝如此大张旗鼓的褒奖,如同一道最耀眼的光,照亮了玲珑阁。
却也同时将无数或羡慕、或嫉妒、或贪婪觊觎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了温羡筝和她庞大的产业之上。
首当其冲的,便是她那早已疏远、甚至可谓决裂的父族。
御赐金匾高悬于玲珑阁总号正堂之上的次日清晨。
温府现任家主、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温秉权,与其继室张氏,便带着一众家丁仆妇,气势汹汹地闯入了玲珑阁后院账房。
温秉权身着鸂鶒补子青袍官服,官威十足。
一进门,目光便盯住了那块悬于梁上的紫檀描金御匾。
眼里是难以掩饰的贪婪。
张氏更是按捺不住,未等站稳,便尖着嗓子,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温羡筝的鼻梁上:
“筝丫头,你好大的胆子,真是反了天了!
竟敢瞒着父母尊长,私自动用家中巨款,去博取这等虚名浮利。
你眼里还有没有高堂,还有没有宗族家法?
这玲珑阁是温家的产业,何时轮到你一个未出阁的老姑娘擅自做主,挥霍家财了?”
温羡筝正与几位心腹大掌柜核对南洋香料账目。
闻声抬起头。
见到来人,神色未有丝毫波动,只抬手示意几位面露惊疑的掌柜暂且退下。
她缓缓站起身,看向自己那所谓的父亲与继母,眼神却冷冽得犹如数九寒冰,语气更是没有丝毫温度:
“温大人,温夫人,请慎言。
此地是玲珑阁账房,乃商事重地,并非温府后宅,容不得二位在此喧哗指责。
再者,二位怕是弄错了。
这玲珑阁,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此处每一寸铺面,每一分盈利,乃至昨日献于朝廷的每一两白银。
皆是我温羡筝赤手空拳,一分一厘亲手挣下!
与温家公账、与温大人您的仕途俸禄,从未有过半分牵扯!”
温羡筝向前迈了一小步,逼视着脸色逐渐变得难看的温秉权。
言辞愈发犀利,直指当年旧事:
“温大人莫非是贵人多忘事?
多年前祖父病逝,灵堂未冷,二叔与族中长老以我与妹妹珞柠乃是女子,终是外姓人,视为累赘,执意要分家析产。
将我们姐妹二人扫地出门时......
您是如何默许旁观,甚至乐见其成的?
当时,分到我姐妹二人名下的,唯有京郊那三十亩贫瘠薄田,和一座年久失修、每逢雨雪便漏风漏雨的破旧别院。
这便是温家宗族,给予我们长房嫡女的一切。
而这玲珑阁的起始,这第一间铺面的租金与押契,是我变卖了母亲遗留下的最后几件嫁妆首饰才凑齐的。
最初行商走货的本钱,是我没日没夜地刺绣、为人抄书、甚至典当衣物。
一文一文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敢问温大人,那时您在哪里?可曾给过我一两银子贴补?
可曾为备受欺凌的我们姐妹,说过一句公道话?
如今眼见玲珑阁得了陛下青眼,御赐金匾高悬,你们倒想起父母尊长,想起温家产业了?这天底下的便宜,难道都要让你们占尽不成?”
张氏被她凌厉无比的气势慑得连连后退。
却仍强自尖声争辩道:
“那……那又如何?
没有温家的名头在背后庇护,没有你父亲这顶官帽子的照应,你一个女子,能在京城这地界立足?这生意能做这么大?”
温羡筝几乎要冷笑出声:
“当初我刚刚在城南租下个小铺面,尝试着行商,族中多少人斥我为辱没门风、丢尽温家脸面?
逼着父亲将我这逆女抓回府中严加管束,甚至提议送去家庙静修?
那时,温大人您在哪里?
您非但未曾有过半分庇护,反而生怕我的商贾身份牵连了您的清贵官声,耽误了您的仕途升迁。
恨不得立刻将我逐出家门,公告天下与我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这桩桩件件,需要我一一帮您回忆吗?”
她字字铿锵,句句见血。
将温秉权那点虚伪的父权架子与贪婪心思剥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