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心弦紧绷的沈淑媛,听闻对惜常在的处置,嘴角微微一动。
然而,庆幸与得意尚未漾开,便听得顾聿修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矛头直指自己:
“沈氏!”
皇帝称呼的改变,从封号直呼其姓,让沈淑媛心头一坠。
“即便惜常在此番受伤,真如你所言,乃是一场意外。
但她终是因与你牵扯而身受重创。
你身为万春宫一宫主位,位份尊于她,既未能以身作则,更未能护佑同宫姐妹周全,此乃失察之过。
且你管束宫闱不力,御下无方,致生今日之事端。
引殿前争执,攀扯旧案,搅扰宫闱清静,此乃无能之过!
两错并罚!
着,降位婕妤,即日迁出万春宫正殿。
禁足十日,抄录《女诫》、《内训》各百遍,静思己过。”
这判决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轻重立判。
惜常在虽被严令禁足,形同软禁,但位份未动,仍是常在。
而沈淑媛,则是实打实地被褫夺了淑媛位份,降为了从三品的婕妤,直接失去了一宫主位的尊荣与权柄。
从云端跌落泥潭。
沈淑媛纤细的身躯晃了一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但她毕竟比惜常在多伴驾数年。
更深知天威难犯。
而且她看得出来,陛下此刻正在盛怒与厌烦之中,金口已开,绝无转圜更改之余地,求情也只会罪加一等。
于是深深地俯下头去:
“嫔妾……领旨谢恩。陛下圣训,嫔妾谨记于心。”
自称,已从臣妾,变成了嫔妾。
这一字之差,如同天堑。
清晰地划出了她此刻与过往的尊荣之间,再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可惜常在对皇帝的惩处并不甘心。
沈淑媛虽然降位,可位分还是远远高出于她,且仍在万春宫内。
若是两人继续同处一宫,仇人日夜相对,自己日后受到的磋磨、刁难与报复绝对只多不少。
所以,她愈发急切起来,哀声道:
“陛下!
经此一事,嫔妾实是惊弓之鸟,无法再与沈淑媛同居于万春宫内,徒增惊惧。
嫔妾……嫔妾恳请陛下恩典。
允准嫔妾迁往别宫居住,嫔妾愿居偏殿陋室,只求一处安宁!”
然而,顾聿修早已被这一早的闹剧搅得心烦意乱,耐心耗尽。
他面色沉冷,未等惜常在哭诉说完,便已不耐地挥了挥手。
李综全立刻会意,快步上前。
半是恭敬、半是强硬地架起惜常在的手臂,不容分说地将她请出了乾清宫。
刚一踏出殿门,远离了天子的威压。
方才在殿内还一副委屈哀婉模样的沈淑媛,如今已是沈婕妤了。
立刻换了一副面孔。
她瞥了一眼身旁脸色铁青、犹自不忿的惜常在,眉眼间淬满了冰霜与怨毒,冷嘲道:
“不想住在万春宫?
呵,你以为你是谁?还想搬去哪里?
莫非是做着梦,想去那长杨宫,与你曾经的好姐妹宁嫔做个伴?
痴心妄想!也不瞧瞧自个儿如今是个什么尊容!”
惜常在反正也已经撕破脸,无所顾忌,立刻反唇相讥,语气同样尖刻:
“我搬去哪里,与你何干?
婕妤小主!”
她刻意强调着对方刚刚被贬斥的位份。
“如今您可不是高高在上、执掌一宫的主位娘娘了,还是先操心操心自个儿往后的日子吧!”
这话扎中了沈婕妤最痛之处。
脸色瞬间又阴沉了几分,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好不容易才从良媛一步步爬到了从二品淑媛的位置,眼看着再熬上些资历年华,或有希望企及妃位,光耀门楣。
如今却因眼前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一夜之间又跌回了婕妤之位。
以陛下今日对她冷淡厌弃的态度,她再想重新爬回九嫔之列。
简直是难如登天!
这认知让她心头滴血,对惜常在的恨意又深了一层。
......
霁月轩内。
温珞柠听闻了万春宫两人御前对峙、最终双双受惩、一降一禁的消息,执笔正在誊抄经卷的手微微一顿。
轻笑出声。
想来经此一闹,那两位怕是能安生一段时间,无暇他顾了。
虽说她们二人并未给自己带来什么实质性的麻烦与威胁,但终日在那眼前晃悠,明争暗斗,乌烟瘴气。
也着实令人厌烦,平白扰了清净。
一旁的含珠还记得当初沈淑媛意图争养小皇子时的咄咄逼人。
此刻听闻她降位失势,不由得撇了撇嘴,快意道:
“哼!真是报应不爽。
当初还仗着位份高、资历老,摆出一副主位娘娘的架势,妄想教养我们小皇子呢!
如今可好,自己也成了小主了,连一宫正殿都住不得了。
往后这等痴心妄想、越俎代庖的事,她可是再不必白日做梦了。”
含玉心思细腻,关注点则更为敏锐。
她若有所思地轻声道:
“陛下此番裁决,虽未明言,但降了沈婕妤的位份,却只禁了惜常在的足。
这般轻重取舍……
莫非陛下心底,其实是信了几分惜常在的哭诉与指控?
难道当年徐美人之死,当真与沈婕妤有些不清不楚的牵扯?”
温珞柠微微颔首,眸光沉静:
“十有八九,确有其事。
陛下虽厌弃惜常在御前失仪、攀扯旧案。
但若非心中对沈氏已生疑窦,认定其心术不正、行事有亏,绝不会轻易褫夺其位份、迁出正殿以作惩戒。
此举,已是圣心默示。”
含珠眼睛一亮,忽又想起另一桩事,掰着手指盘算道:
“说起来,自陆昭仪薨逝,如今沈淑媛又降为了婕妤,这从二品九嫔以上的高位,竟只剩下排在末位的严修仪娘娘一人了!
真是世事难料,严修仪这般不声不响的,竟以这种方式成了九嫔之首。
也算是宫里头一桩奇闻了,说出去只怕都没人敢信。”
她说着,转向温珞柠,语气带上了一丝期盼。
“现如今宫中育有皇子公主的娘娘里,除了小主您,位份最低的也就是严修仪了。
小主若是能趁着这机会,再往上晋一晋位份。
哪怕只是半阶,那该多好……”
温珞柠闻言,不由失笑摇头:
“严修仪乃大皇子生母,出身虽非顶尖勋贵,却也是书香清流官宦之家,诗礼传世,资历又远远胜于我。
我的家世背景,与宫中这些高位妃嫔哪里有可比之处?
纵使有幸为陛下诞育子嗣,这后宫晋位,也绝非全凭肚子争气、子嗣缘厚就能一步登天的。”
不过,她转念一想。
元宵佳节将至,宫中早已开始筹备灯会宴席。
往年的惯例,正月十五宫中都会有一轮以恩赏抚慰为主的晋封,以示皇家庆贺佳节、与后宫同乐之意。
想来今年应当也不会例外。
只是她晋封嫔位时日尚短,根基未稳。
今年的恩赏晋封名单,多半是与她无缘了,至多得些金银绸缎的赏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