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妾见过陛下,见过婕妤姐姐。”
静婉仪盈盈下拜,声音娇柔婉转。
她今日显然是费了心思的,一身胭脂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身段窈窕,曲线玲珑。
云鬓簪着蜜花色水晶发钗,还特意斜插了一支开得正艳的桃花。
人面桃花相映红,更添几分娇媚。
她悄悄抬起眼帘,望向顾聿修的目光中含羞带怯,又带着一丝期盼与委屈。
真真如误入凡尘的花中仙子,风情万种。
顾聿修对于后宫妃嫔这种层出不穷、花样翻新的伎俩,早已心知肚明。
平日若他独自一人漫步,心情尚可时,或许还会耐着性子敷衍两句。
全当是解闷的消遣。
但此刻,他正与温珞柠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接连被人打扰,心中已生出几分淡淡的不耐。
尤其此刻,他更不愿让身旁的温珞柠因这些刻意为之的偶遇而感到难堪。
或觉得自己受了冷落,被分了心神。
于是,他疏离地问道:
“起来吧。
婉仪今日也有雅兴,来此散步赏花?”
静婉仪察觉到皇帝语气中的冷淡,连忙按早已想好的说辞,柔声解释道:
“回陛下,嫔妾并非特意来此散步赏景。
而是……来采摘些玉兰花瓣的。”
随后侧过身,示意了一下身后宫女提着的藤编花篮,篮底果然已铺了薄薄一层洁白娇嫩的花瓣。
顾聿修扫过她那一身胭脂色衣裙和鬓边的桃花。
玩味道:
“朕倒不曾想,婉仪竟对素雅清淡的玉兰花情有独钟?
可观你今日装扮,倒更像是偏爱桃花的浓艳热烈。”
静婉仪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从容地吟诵道:
“楚畹曾传擅国香,奇花如玉色偏良。千红未羡桃林满,万绿宁夸柳径芳。
白帝初分瑶作蕊,素娥只喜淡为妆。看来月下浑无色,却认枝头有暗香。”
念罢,她抬起眼,目光诚挚地看向皇帝。
“陛下,在嫔妾心中,玉兰端庄素雅,静守其心,品德高洁,清雅澹泊,不与他花争艳,乃花中真君子。
故而,嫔妾对其甚是喜爱敬仰。”
这番引经据典的回答,倒是显出了静婉仪不俗的才情。
顾聿修眼中掠过一丝细微的讶异,随即又问道:
“婉仪博学,通晓诗书,自是好事。
不过,古人亦有云,‘不许一枝轻折取,天风吹落挹芳尘’。
既然真心喜爱玉兰高洁,为何又命人采摘其花瓣?
这般行径,岂非有违爱花、惜花之心?”
静婉仪神色黯淡了几分,垂首道:
“陛下明鉴,嫔妾岂不知惜花之理?只是……嫔妾曾听太医院提及,玉兰性味辛温,有祛风散寒、宣通鼻窍之效。
嫔妾的姐姐……如今病体缠身,时有头痛眩晕之症,缠绵难愈。
嫔妾心中挂念,便想着采摘些新鲜玉兰花瓣,或可尝试将其焙制烹入茶中,敬献给姐姐饮用。
或能稍缓其疾苦,略表嫔妾一点孝悌之心。”
她提及瑾贵嫔时,语气微顿。
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姐妹情深,衬得自己重情重义。
顾聿修轻啧一声,似有眷顾:
“如此倒也是匠心独运,不过此茶可有特别的出处?”
静婉仪略作思索,答道:
“回陛下,古书《离骚》有云,‘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嫔妾不才,窃取其意。
想着以玉兰花瓣入茶,取其清芬高雅。
故将此茶暂命名为素娥雪。
亦是取自前人‘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之句,喻其色洁如玉,气韵如雪。”
顾聿修赞了一句:
“素娥雪……倒是十分雅致贴切的名字。”
静婉仪见皇帝态度有所缓和,心中微喜,语气也轻快了些许:
“陛下谬赞了。
嫔妾未出阁时,曾有幸跟着府中一位从江南来的老嬷嬷学过些许烹茶的手艺。
家中祖父尝过后,常夸嫔妾于此道略有天赋。
嫔妾想着,玉兰花性清,若以寻常泉水烹煮,恐失其真味。
恰巧去岁冬日,嫔妾命人收集了些许洁净的梅花雪,埋于地下陶瓮中珍藏至今。
若以这去岁的雪水来烹煮这素娥雪茶,或能使茶汤口感更为清冽甘醇,方不辜负这三月春色。
所以,今日听宫女说起,这片玉兰林花开得极好,花瓣饱满新鲜。
便心痒难耐,想着采撷一些回去悉心尝试。
若能成功,烹得一杯好茶,也好敬献陛下、太后娘娘品尝。”
顾聿修闻言,目光在她那张精心修饰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又淡淡扫过她身后铺了层白玉兰花瓣的藤篮。
附和了一句:
“爱妃竟还有这般雅趣?”
静婉仪心中微喜,声音愈发轻柔:
“不过是闺中闲暇时学的小玩意儿,难登大雅之堂。
只是……家中祖父与父亲尝过后,都说嫔妾烹煮的茶汤风味独特,清甜醇厚,别有一番滋味。
就连……就连姐姐未出阁时,也甚是喜欢呢。
每每春日,总要缠着嫔妾为她煮上一壶……”
顾聿修随口应道:
“婉仪的手艺,能得尚书令如此赞誉,想必是错不了的。
回头爱妃的茶制好了,朕倒真要讨一杯来尝一尝了。”
静婉仪心花怒放,几乎要按捺不住上扬的嘴角,连忙福身:
“陛下金口玉言,若能尝一尝嫔妾烹的薄茶,那是嫔妾几世修来的福分。
嫔妾定当竭尽心力,选用最上乘的花瓣,务必让陛下尝到最地道的春茶韵味。”
顾聿修淡淡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看天色。
暮色已渐渐四合,宫灯的光晕在林子中显得愈发温暖朦胧。
他不再多言,只道:
“天色不早了,林中渐有凉意,爱妃也早些回去吧,仔细着凉。
朕和温婕妤先行一步。”
说罢,他重新牵起一旁一直安静旁观的温珞柠的手,转身便沿着来时的卵石小径走去。
李综全等人立刻无声地跟上。
静婉仪站在原地,望着皇帝牵着温珞柠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一阵晚风吹过,卷起几片玉兰花瓣,落在她的裙裾边。
她本以为,凭借自己今日的精心打扮和才情展示,至少有机会能将陛下从温珞柠身边吸引过来。
哪怕只是多说几句话,或是邀陛下改日去她宫中品茶……
毕竟宫里私下都传,陛下对温氏多有眷顾,多半是看在二皇子和嘉宁公主的份上。
论及真正的男女之情与侍寝次数,温氏其实并不算多。
可没想到,陛下竟如此干脆,甚至连多一刻的寒暄都吝于给予,便带着人走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今日也并非全无收获。
至少,陛下记住了她会烹茶这件事,还亲口说了要尝她烹的茶。
这便是一个极好的开端和由头。
只要陛下还念着她和姐姐,只要她将这“素娥雪”茶烹得尽善尽美,还怕没有面圣的机会吗?
想到这里,静婉仪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又重新雀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