惇贵嫔捧着温热的茶盏,目光有些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
“妹妹这般宽慰我,倒让我不由得想起……
当初二皇子被陛下决意送到仁寿宫太后娘娘处抚养时,我的心境了。”
她语气放缓,带着一丝复杂的唏嘘。
“那时我看着妹妹你,心里还曾暗暗替你难过,觉得母子分离,骨肉难聚,实在是人间至痛……
如今想来,倒是我想得浅了。
说起来,我如今自己接了抚养五公主这副担子,肩上有了实实在在的责任,才越发能体会陛下和太后娘娘当初那般安排的……一番深远苦心。”
温珞柠没想到话题会引至此处。
眸光微微一闪,并未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惇贵嫔见温珞柠听进去了,话匣子也打开了,推心置腹道:
惇贵嫔推心置腹地继续说了下去:
“像二皇子,那是何等贵重的身份?将来要承担江山社稷重任的。
陛下将他送到仁寿宫,由太后娘娘亲自庇护教养,小皇子的安危定然是固若金汤,无人敢生半分妄念。
这……或许正是陛下在当时的局势下,能为皇子谋划的、最稳妥周全的安排了啊。”
她看向温珞柠,眼中满是洞察世事的光芒。
“妹妹你想,若陛下当初将二皇子交给宫中其他任何一位妃嫔抚养,名分一旦定下,便是铁板钉钉。
日后妹妹你即便位份晋升,再想让皇子回到生母身边。
于宫规礼法、于人情世故,都难免尴尬,阻力重重。
但养在仁寿宫则完全不同,太后是皇子的祖母,身份超然,与你这生母并无根本冲突。
待日后妹妹若在宫中根基稳固,证明了自己有能力护住皇子周全,陛下再下旨让皇子回母亲身边承欢膝下,也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太后娘娘素来仁厚宽宏,也必不会阻挠你们母子之间的天伦亲情。”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最后道:
“如今回过头来细想,当初陛下这些安排,未尝不是对皇子、也是对妹妹你的一番……深远的保全之心啊。”
温珞柠静静地听着。
此前因身为局内人,又切身感受着母子分离之苦,她难免当局者迷。
心中时常萦绕着委屈与不舍,未曾深思至此等层面。
此刻听惇贵嫔这一番抽丝剥茧、合情合理的分析,如同拨开了眼前的迷雾,内心顿时豁然开朗。
许多淤积的心结瞬间被熨帖平整。
她的思绪不由得飘得更远,想起陛下对昭华公主的维护,即便在盛怒于皇后对他下药之时,也最终保全了其皇后名号。
这其中,固然有顾及皇太后颜面、酬谢齐家当年拥立之功的考量。
但最重要的,恐怕还是为了那个骄傲的嫡长女。
他不愿让她在失去母亲的同时,还要承受从云端跌落的巨大落差与耻辱。
这份对女儿的维护之心,何其深沉!
与如今他对五公主的这番细心安置,又何其相似?
想到此处,温珞柠心中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不禁生出了一丝不同于往日的、带着几分理解与释然的情愫。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
金色的余晖洒满庭院,也柔和了她此刻的心境。
......
又稍稍和惇贵嫔交代了一些小儿的饮食起居上的心得,温珞柠送走了心满意足的惇贵嫔。
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愈发浓郁的春色。
嫩绿的新叶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几株晚开的桃花尚在枝头摇曳。
方才与惇贵嫔的一番深谈,吹散了某些长久以来盘踞心头的迷雾。
她不由自主地轻声自语,声音轻软得如同叹息:
“原来他……心里竟是这般柔软的一个人。”
“小主,您说什么?”
侍立一旁的含玉见小主望着窗外出神,轻声询问道。
温珞柠转过身来,眼中闪烁着明亮而柔和的光彩,忽然语气轻快地问道:
“含珠,含玉,你们说……
我是不是该再为陛下备上一份心意?”
含珠和含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都露出了惊喜之色。
她俩早就注意到,陛下一直贴身佩戴着自家小主绣的杭锦缎面荷包。
私下里不知劝过小主多少回。
让她趁着圣眷正浓,再精心准备些香囊、扇套、寝衣之类的贴身之物,也好让陛下时时念着霁月轩的好。
可小主总是懒洋洋地倚在榻上,拈着块点心,振振有词地说什么“物以稀为贵,心意这东西,做得多了,反倒显得不金贵了”。
让她俩干着急没办法。
如今小主竟主动提起,怎能不让她们欣喜若狂?
含玉心思灵巧,立刻建议道:
“小主,眼看就要入夏了,天气渐热,陛下批阅奏折最是劳神费力。
不如……您亲手做一个薄荷软枕?
选用最透气柔软的素色锦缎,里面填上咱们自己晒干的、气味清冽的薄荷叶,再掺些安神的干菊花。
陛下歇息时枕着,既能提神醒脑,又能安眠解乏。
这份体贴入微的心意,定然能让陛下感念!”
含珠却觉得软枕虽好,却不够风雅别致。
抢着说道:
“要奴婢看,那些针线活计,宫里巧手的绣娘多了去了。
小主不如另辟蹊径,为陛下谱一曲新词,再好好练练琴艺,待到陛下闲暇时,邀陛下品茗听曲。
给陛下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般清雅脱俗的心意,才最是难得,也最显小主的才情与众不同!”
温珞柠听着两个丫头热切的建议,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却都摇了摇头。
软枕这等贴身寝具,关乎陛下安危,内务府和御前的人不知要经过多少道查验,能否真送到陛下身边还是未知数。
且这类物件,后宫有心争宠的妃嫔们未必没有想过。
至于谱曲练琴……
她于音律一道实在天赋有限,等她能将一曲弹得流畅悦耳,也不知道过去猴年马月了。
随后温珞柠的目光悠悠转向窗外。
落在霁月轩墙角一片阳光充足的土地上,若有所思。
忽然间,她想起不久前。
也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傍晚,陛下与她散步时,曾偶然提及,说他幼时在生母所居的含章宫后院,曾有一片热烈奔放的凌霄花。
那些花不挑地方,顺着斑驳的旧宫墙奋力向上攀爬。
每到夏日,便开得如火如荼,橙红绚烂,连成一片,是他灰暗童年记忆中为数不多的、鲜明而温暖的色彩。
这个记忆的片段,如同一点星火,瞬间点亮了她的思绪。
“唔……你们说的都有理。”
温珞柠转过身,浅笑着说道:
“不过,我决定了,就在咱们霁月轩这处墙角,种上一片凌霄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