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是贪嘴惹的祸,自作自受。”
温珞柠对着菱花铜镜,额角那几颗颇为碍眼的红疙瘩,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痘痘生得位置实在刁钻。
正好在眉心偏上一点,恰在面部最显眼的位置。
而且个头还不小,红肿得厉害。
即便立刻涂上太医院最好的清热解毒膏,怕是没有个两三日也难见成效,彻底消下去更需要时间。
最麻烦的是,这般红肿凸起的痘痘,就算用再细腻的脂粉去遮盖,也难免会凸起一块。
近看更是欲盖弥彰,显得不伦不类。
“这可如何是好?”
含珠急得直搓手。
“若是这一两日陛下不召见小主,或是只在白日里来霁月轩说说话、用个膳便罢,咱们好歹还能拖到痘痘自然消下去。
可万一……万一陛下今夜便要小主去乾清宫侍寝,这……这可怎么见驾呀!”
妃嫔侍寝之时,仪容必须完美无瑕,稍有瑕疵都是失仪。
何况是这般醒目的大红疙瘩?
温珞柠却浑不在意,对镜自照。
甚至还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痘痘,感受到一阵微刺的痛感,她反而笑了笑,语气轻松地宽慰两个丫头:
“瞧把你们急的,天又塌不下来。
陛下前日刚来过霁月轩,依着往常的惯例,总得隔上三五日才会再召见,想来这几日应是安稳无事的。
你们且把心放回肚子里,该做什么做什么便是。”
然而,世事往往难料,越是以为稳妥之时,越容易横生枝节。
就在主仆三人以为可以安心等待痘痘消退的当下,乾清宫的大太监李综全便满面笑容地来了霁月轩传旨。
陛下召温婕妤即刻前往乾清宫伴驾。
含玉和含珠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眼中都写满了完了两个字。
含珠更是急得上前一步,也顾不得许多,压低声音道:
“小主!这……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要不奴婢这就去回禀李公公,就说小主您晨起便觉身子不适,有些头晕乏力,实在是起不了床了?
好歹先将今日搪塞过去?”
这称病避驾,是后宫妃嫔们心照不宣的常用手段。
偶尔用以规避风险或调整状态。
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陛下通常也不会深究,算是彼此留个颜面。
听了含珠的建议,温珞柠却是微微挑高了眉毛,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她,故意敲打道:
“你这丫头,胆子倒是不小,这是要教唆我欺君啊?”
她虽语气不重,但欺君二字的分量何其重。
让含珠浑身一颤,连忙跪倒在地: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担心小主的仪容……”
温珞柠见她吓得够呛,心中那点因她莽撞而生出的不悦也散了,伸手虚扶了她一把,好笑道:
“起来吧,地上凉。
我知你是为我着想,心急则乱。
但你要明白,称病避驾,虽然是小事,能解一时之急,但实际上是在赌圣心。
今日我或许正得圣心,陛下可以一笑置之。
可他日若恩宠有变,或是有心人刻意构陷,这便可能成为旁人攻讦咱们霁月轩的确凿把柄。
一顶欺君罔上的帽子扣下来,谁又能担待得起?
为着脸上这几颗小小的痘痘,实在不值得冒此风险......”
“可是……可是小主您就……就顶着这么醒目的痘痘去见陛下吗?”
连一向沉稳的含玉也忍不住开口。
觉得小主这次未免太过随意。
“陛下万一看见了,龙心不悦,觉得小主不够庄重,可怎么是好?”
看着两个丫头愁云惨雾、仿佛大祸临头的模样,温珞柠反而被她们这过度紧张的样子逗笑了。
她站起身,从容地走到镜前,仔细理了理鬓角有些松散的碎发,轻松道:
“不过是个痘痘罢了,又不是天塌地陷、容颜尽毁。
就算陛下看见了又如何?
难不成还会因此降罪于我吗?
过几日它自然就消了,我这脸不还是原来的样子?
再者说......陛下若真问起,我便坦然直说,是贪嘴多吃了几个他赏的荔枝,这才不慎上了火。
反倒显得真实不做作,带着点家常的烟火气。
总比绞尽脑汁地去遮掩粉饰,或是战战兢兢地谎称生病,来得更坦然、更自在些。
陛下是明君,岂会因这点无伤大雅的小事而怪罪?”
说起容颜损毁之事,温珞柠的思绪不由得飘远了些,眼前浮现出前几日在上林苑散步时,偶遇惜常在的情景。
那日春光正好,暖风拂面。
她正沿着一条僻静的花径缓步而行,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转过一丛开得正盛的木兰,却见不远处的垂丝海棠花树下,立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隔着十余步的距离望去。
昔日那个虽不算绝色,却也眉目清秀、带着几分娇憨之气的女子,如今竟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换了一副形骸。
一道狰狞的疤痕,如同扭曲的暗红色蜈蚣,斜斜盘踞在她左侧脸颊上。
从颧骨下方一直延伸到下颌边缘。
即便她用了厚厚的脂粉竭力遮盖,在明媚的春光下,那疤痕依旧清晰可见。
凹凸不平的质感生生破坏了一张脸的平整与美感。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疤痕的缘故。
惜常在整个人看起来阴郁了许多,她眼神空洞地望着海棠,笼罩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郁之中。
原本灵动的眸子如今只剩下灰败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戾气。
仿佛一簇在阴暗中燃烧的、带着毒焰的火苗。
温珞柠几乎能感受到那目光中刺骨的寒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后来,她从小太监福子那里断断续续听到些风声。
据说惜常在禁足于万春宫之后,并未消停。
反而变本加厉地折腾。
三天两头传唤太医,要求用最名贵的药材来养护她那张已然受损的脸。
她将往日积攒的微薄体己,几乎全数耗费在了购买各种据说有奇效的脂粉膏药之上。
可禁足结束以后,她发现自己脸上终究留了疤。
积压已久的情绪爆发了。
当场便砸了寝殿里大半的瓷器,勃然暴怒。
一口咬定是为她诊治的太医蓄意不尽心、敷衍了事,才导致她容颜尽毁。
盛怒之下,她竟失了理智。
抄起手边的药盏,狠狠砸向了前来请脉的太医。
当场将人家的头都打破了,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