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莫两刻钟光景。
或许是汤药的效力开始缓缓发散,抚平了体内的燥热不适。
也或许是方才一番挣扎哭闹耗尽了力气,小承渊响亮的哭声渐渐低落下去,变成了细弱委屈的呜咽。
最终在温珞柠柔声哼唱中,慢慢合上眼睛。
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见孩子呼吸逐渐平稳,殿内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暗暗松了一口气。
孩子能安睡,便是好转的迹象。
此时夜色已深,更漏显示已近子时。
顾聿修担心承渊病情反复,便决定今夜就歇在仁寿宫的东暖阁,以便随时过问。
温珞柠心中记挂儿子,实在放心不下,也想留在仁寿宫亲自照料。
但仁寿宫乃是太后寝宫,不同于其他宫苑。
没有太后懿旨,妃嫔是不能随意留宿的。
顾聿修虽有心让温珞柠留下,却也不好越俎代庖。
以免对太后不敬。
好在太后娘娘体恤人情,见温珞柠一脸忧色,目光始终不离榻上的孙儿。
便主动开了口:
“温婕妤,夜深了,你今日也折腾了半宿,想必早已乏了。
既然放心不下渊儿,今夜便不必来回奔波了,就留在西厢房歇下吧,那里离渊儿的暖阁也近,方便你就近照看。
哀家会吩咐宫人备好热水寝具。”
温珞柠心中感激,连忙起身向太后行礼:
“嫔妾谢太后娘娘体恤。”
乳母何氏挨了板子,此刻正趴在房中养伤,晚上肯定无法继续照顾小皇子了。
温珞柠便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小皇子起居的暖阁内,亲自照料。
她遣退了其他宫人,只留含玉在门外候着,自己则和衣靠在儿子榻边的软椅上,时刻留意着他的动静。
这一夜,小皇子睡得并不安稳,中途又因不适哭闹了两回。
温珞柠每次都被惊醒,立刻起身查看。
或轻轻拍抚,或喂些温水。
直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临近天亮的最后两个时辰,承渊额头的温度才明显褪去,恢复了正常的温热。
温珞柠悬了一整夜的心,才终于彻底落回了实处。
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第二天清晨,又是一剂汤药被鸡飞狗跳地喂下后,承渊的精神头已经肉眼可见地旺健了起来。
虽然小脸还有些苍白,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已恢复了神采。
顾聿修因要上早朝,天未亮便已起身离开。
但下了朝会,他未作片刻耽搁。
连朝服都未及更换,便径直摆驾再次来到了仁寿宫。
踏入殿内,看到在暖榻上摆弄着九连环的小家伙,他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眼底的阴霾也驱散了不少。
目光一转,落在榻边一道身影上。
温珞柠正侧身坐着,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儿子,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可眼下的淡淡青黑却泄露了她一夜未得安眠的辛劳。
顾聿修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温声开口:
“爱妃昨夜辛苦了,朕瞧着你神色倦怠,定是一刻都不曾安眠。”
温珞柠闻声,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回过神,忙要起身行礼,却被顾聿修用眼神止住。
她微微摇头道:
“陛下言重了。
嫔妾是承渊的生身之母,皇子染疾,嫔妾在旁照料,是为人母的本分,更是嫔妾应尽之责,谈不上辛苦。”
她的话语里没有一丝抱怨或表功之意,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坦然。
顾聿修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俯下身轻轻拍了拍承渊的额发。
有这样一个爱惜皇儿胜过自身、不辞辛劳的母妃,确是皇家的福气。
而且,恍惚中那么一瞬。
他似乎在光影里看到了曾经自己母妃的容貌。
随后,顾聿修在仁寿宫停留了大半个时辰,亲自喂承渊吃了些熬得烂烂的鸡茸粥,逗弄着他玩耍了一会儿。
然而前朝国事繁忙。
还有许多亟待批阅的奏章、需要召见商议的大臣,都等着他回去决断。
尤其是不久前刚送到的八百里加急奏报,中原数州数月无雨,旱情日益严峻,已有灾民流徙的迹象。
地方官员请求朝廷紧急调拨钱粮赈济。
此等关乎国计民生、社稷安稳的大事,容不得半分拖延。
见爱子确已无碍,便不打算久留。
在起身准备离开时,目光掠过温珞柠疲惫的面容,脚步微顿。
终究还是放缓了声音,添了一句叮嘱:
“渊儿要紧,需得仔细将养,但爱妃也需顾惜自己的身子才是,切莫过度劳累。
若是累倒了,反倒让朕担心。”
温珞柠抬起眼,迎上他带着关切的目光,恭顺回道:
“嫔妾谢陛下惦记。
陛下放心,待渊儿睡下,嫔妾便回霁月轩去歇息,不会逞强的。”
可真等到承渊安稳下来,已是日头渐高,将近午时。
她仔细叮嘱了一番琼萝姑姑注意事项,又抽空去后罩房探视了一番挨了板子,趴在炕上养伤的何氏。
温珞柠并未多言责备。
反倒是留下了太医院效果极佳的上等金疮药。
语气平和地嘱咐何氏眼下最要紧的是安心养伤,将身子调理好,待她伤愈之后,再重新回来照顾小皇子。
何氏趴在床上感激涕零,挣扎着想要磕头谢恩。
对她而言,若因此事被彻底厌弃,赶出宫去,即便保住了性命,一个带着污名被逐出宫的年长宫女,往后的日子也必将凄风苦雨。
温珞柠的宽宥,无疑是给了她一条实实在在的再生之路。
她心中对温珞柠的忠诚,此刻已攀升至顶峰。
辞别太后,温珞柠和含玉刚回到长杨宫门前,早已焦急等候在宫门口的含珠、小福子、小林子三人便一齐迎了上来。
“小主!您可算回来了!”
含珠抢上前一步,担忧道:
“小皇子殿下怎么样了?高热可退干净了?夜里没再反复吧?”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眼底是藏不住的后怕。
昨晚温珞柠带着含玉匆匆赶往仁寿宫后,霁月轩剩下的这几人简直是坐立难安,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几乎一夜未合眼。
几人从昨夜焦灼地等到现在,总算盼回了主子。
虽然温珞柠和含玉的神色看起来似乎缓和了许多,但没亲耳听到主子说出“无恙”二字,他们这颗心终究是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