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老太太则混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无法抑制的焦急,
以及一丝被对方气势所慑、难以掩饰的惊惧。
她下意识地扭过头,避开了那道让她心寒的目光。
没有言语,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只是这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交错。
林动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冰冷到极致的冷笑,脚下用力,蹬着自行车就要从板车旁边掠过。
但就在车轮刚刚越过板车头不到十米的地方,他却忽然猛地一捏车闸,停了下来,
随即利落地调转车头,又不紧不慢地推着自行车,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了板车的后面——
他瞬间改变了主意,决定返回厂里。
他要亲眼去看看,这个老奸巨猾、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老妖婆,此刻还能去搬动哪路“救兵”,
又能在他面前演出怎样垂死挣扎的花样。
这种猫捉老鼠、尽在掌控的感觉,让他有一种冰冷的快意。
聋老太太虽然背对着后方,但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
清晰地感觉到了那道如同芒刺在背、冰冷彻骨的目光!
她的心更是沉到了无底深渊,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来。
但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硬着头皮,揣着那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继续往前冲。
板车一路“吱呀”作响,终于艰难地挪到了厂部办公楼楼下。
聋老太太让早已累得气喘吁吁、魂不守舍的易大妈和一大妈在楼下寒风里等着,
自己拄着那根枣木拐杖,颤巍巍地、却又强行撑起一股豁出去的劲头,
一步三晃地、径直闯进了杨厂长所在的二楼办公室。
杨厂长刚批阅完最后一份文件,抬手看了看腕表,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回家。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显然外面秘书没敢硬拦这位有名的“老祖宗”),
看到不请自来的聋老太太,他眉头下意识地紧紧皱了起来,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这老太婆,仗着多年前对他杨家有过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恩小惠(无非是困难时期给过几斤粮票),
这些年来没少借着这点早已褪色的情分来厂里捞好处、为她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说情、摆平事端,
他已经感到不胜其烦,只是碍于面子不好彻底撕破脸。
“老太太,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天都快黑了,路上多不安全。有什么急事吗?”
杨厂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客气,但那份疏远和公事公办的态度,聋老太太这种人精岂能听不出来?
聋老太太一进门,立刻就摆出了那套演练过无数遍的、专用于“道德绑架”的招牌表情——
嘴角向下撇着,眼皮耷拉着,用一方看不出原色的旧手帕假装擦拭着根本没有泪水的眼角,
声音带着刻意营造出的、可怜兮兮的哭腔,开始了她的表演:
“杨厂长……杨厂长唉……我老婆子……我老婆子这真是没脸没皮,又来求你啊……”
她一边说,一边颤巍巍地向前挪了两步,试图靠近办公桌,以增强感染力,
“院里……院里那个老实巴交的易中海,就是那个……那个干了快三十年、手艺顶好的八级钳工,
不知道是倒了哪辈子的血霉,犯了什么小人……今天下午,冷不丁就被……
被保卫处的那帮人,凶神恶煞地给抓走了哇!
他腿上……前两天不小心摔了一跤,伤还没好利索呢……
这……这冰天雪地(虽然还没下雪,但她故意夸大)的,就给抓到那四处漏风的小黑屋里去……
这……这要是出点什么事,落下个残疾,或者一口气没上来……
可让我们院里这些老街旧坊怎么活?他家里那口子还不得哭死啊?
杨厂长,您可得给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做主啊!”
她极其狡猾地完全模糊了易中海被抓捕的真正原因——侵吞烈士抚恤和工位这一严重罪行,只字不提,
反而拼命强调易中海的“八级工”身份、他的“腿伤”、他的“可怜”,以及抓捕行为的“突然”和“粗暴”,
试图将焦点转移到“小人陷害”和“保卫处滥用职权”上,
以此来激起杨厂长作为一厂之主对“骨干工人”的同情心和对下属部门“不服管束”的不满。
杨厂长看着眼前这个又开始熟练运用“悲情牌”和“道德绑架”伎俩的老太婆,
心里一阵强烈的烦躁和厌恶涌上来,
但多年的官场修养和那点残存的、碍于情面的顾忌,让他不得不耐着性子接招。
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问道:
“保卫处抓人?总得有个正当的理由和手续吧?
他们当时说了是因为什么事抓人的没有?有没有出示证件或者文书?”
聋老太太眼神闪烁,不敢与杨厂长对视,支支吾吾,避重就轻:
“还能有啥由头……左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翻出来找茬呗……
肯定是有人看我们老易老实,看他八级工拿钱多,眼红心热,故意整他……
杨厂长,您是最明镜高悬的!易中海可是厂里几十年培养出来的老师傅,技术尖子!是咱们厂的宝贵财富!
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保卫处那帮愣头青胡乱抓人去啊!这以后,谁还敢安心在厂里干活?”
杨厂长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老太婆肯定隐瞒了最关键、最要命的事实。
但易中海毕竟是厂里为数不多的八级工之一,算是技术骨干,
真要是在保卫处手里出了什么意外,无论原因如何,对厂里的生产安排和外部声誉确实会产生不小的负面影响。
他沉吟了一下,觉得保卫处那个新来的副处长就算背景再硬、手段再狠,
总得给他这个名义上的一厂之长几分薄面吧?
打个电话过问一下,要求先放人,走正常调查程序,应该问题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