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沈砚没有参与任何狂欢。
他独自一人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用手臂盖住眼睛,阻挡窗外刺眼的阳光。
他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鼻腔里满是绝望的气息。根据前世的记忆,就在这个夏天,最多再过两周,江墨吟就会开始她的第一段,也是唯一一段公开的恋情。
那个男人,他甚至还记得名字——陈劲,校篮球队的队长,一个阳光开朗、和江墨吟一样充满活力的男生。他就是在江墨吟的相册的照片里看到陈劲搂着她的肩膀。
那张照片,曾是前世沈砚午夜梦回时,让他心如刀绞。
而现在,这把刀就悬在他的头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提醒着他。
他不能等。他不能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幕发生。
所以,他必须走。
用最快的速度,逃到最远的地方。
去美联邦。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迅速滋长。这趟旅行,不再是简单的毕业狂欢,而是他对自己这场失败的“补救”,是他对自己主动放弃这段感情之后,所能给予自己的、唯一的“补偿”。
像一个临终病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给自己开出了一张环游世界的愿望清单。
他从床上猛地坐起,他双眼布满血丝,神情决绝。他随即掏出手机拨通了郑宏毅的电话。
“喂,宏毅,签证材料弄得怎么样了?下周一上午面签,行不行?”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
电话那头的郑宏毅还在睡梦中,被他吓了一跳:“我靠,砚哥,这才几点……放心吧,都齐了。就是那面签官会不会难为人啊?”
“实话实说就行,”沈砚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背诵课文,“咱们是高中毕业旅行,目的简单,很好过。”
沈砚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手指,指节泛白,“通知高远,下午两点老地方见,碰一下行程细节。”
冷饮店的卡座里,沈砚成了绝对的主导者。他摊开一张自己熬夜用红蓝黑三色笔标注得密密麻麻的美联邦地图,语速飞快,逻辑清晰。
“签证一到手,马上买票。金门市往返,七月初出发,八月中回来。期间在语言学校挂个名,倒时差,后面就自己玩。走美西经典路线:金门市,一号公路,圣洛都,幻乐城,大峡谷……”
高远吸着冰沙,眼中充满崇拜:“砚哥,你也太牛了!连哪个平台租车便宜,哪个加油站有优惠券你都查了?你这几天就搞这个了?”
沈砚手上的笔顿了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何止是这几天,他醒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用这些繁琐的细节来填满自己的思绪。
郑宏毅指着预算表,提出了实际的担忧:“砚哥,这预算……是不是留的有点少了?而且就咱们仨,万一有啥突发情况……”
“预算是按最低的做的,每人再多带一千美元现金应急,”沈砚打断他,不容他质疑,“订东西都找能免费取消的,很灵活。三个人行动方便,更好商量。”
他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反悔的余地。
接下来的日子,沈砚成了一个高效而冷酷的执行者。他带着两个朋友跑银行、核材料、模拟面签问答。
面签顺利通过,走出领事馆,郑宏毅和高远在六月的阳光下兴奋地大吼大叫,庆祝即将到来的自由。
只有沈砚,他低头看着护照上那个鲜红的“Approved”印章。
他终于,彻底自由了。
也终于,彻底失去她了。
当天下午,他拉着两人当场刷卡买了机票。当打印机吐出那三张长长的行程单时,他感到一阵一阵憋闷,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种解脱感。
木已成舟。
这期间,沈砚屏蔽了所有社交。班级企鹅群里每天几百条消息,@全体成员的消息他一概不回。有人私聊他,他就用“家里有事”或“忙着办出国”来搪塞。
他最怕的,是江墨吟的消息。
他最想的,也是江墨吟的消息。
然而,她的头像始终是灰色的,从未主动亮起过。
他像一个偷窥者,只能在别人转发的企鹅空间相册里,寻找她的踪迹。在KtV的昏暗灯光下,她和女同学一起拿着话筒笑闹;在海边的烧烤派对上,她穿着短裤,在沙滩上追逐打闹,青春洋溢。
他一遍遍地点开那些照片,放大,贪婪地看着她的笑容,然后又在心里一遍遍地折磨自己。
他告诉自己,这样很好。她笑得很开心,她正在走向属于她的、没有自己的、光明的未来。而自己,也即将登上飞往大洋彼岸的飞机,去领取那份属于失败者的“补偿”。
直到一天深夜,他又一次点开一个同学新上传的相册,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一张聚会的合照,江墨吟站在人群中,笑靥如花。而在她的身侧,站着一个高大的男生,穿着一件篮球背心,手臂自然地搭在她身后的座椅靠背上,仿佛在保护她。
是陈劲。
沈砚的他呼吸一滞。尽管他早就预知了这一幕,但当它以如此清晰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那种冲击力还是几乎将他击垮。
他死死地盯着照片,盯着陈劲搭在她身后的那只手,盯着江墨吟那毫无防备的笑容。他想象着,也许就在拍下这张照片的那个晚上,陈劲向她告白了。也许,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前世的轨迹,正在分毫不差地重演。
而他,这个唯一的重生者,唯一的变数,却亲手把自己从这场戏里,放逐了出去。
他关掉电脑,一动不动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他忽然意识到,所谓的“补偿”,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这场精心策划的逃离,不是为了让他忘记痛苦,而是为了让他换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独自品尝这份痛苦。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沈砚在收拾行李时,鬼使神差地,将那本江墨吟写过的星空纪念册,也一起放进了背包的夹层里。
他知道,自己这一走,可能就是永远。他将带着这份未说出口的爱,和预知的痛苦,飞往万里之外的陌生国度。
而她,将在这个属于她的盛夏里,开始一段灿烂的、与他无关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