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最后几天,澜湾市进入了夏天的懒散和热闹。高考的紧张早就被毕业的狂欢代替,街上总能碰到成群结队、大笑打闹的年轻人,空气里飘着烧烤的油烟味、KtV里跑调的歌声,混着一股自由的味道。
但在全城的热闹气氛下,沈砚却保持着冷静和条理,和这里格格不入。他的世界变得很小,只剩一个目标:做好所有准备,准时坐上飞往旧金山的飞机。
午后,中国银行澜湾分行。冷气很足,空气里是钱的油墨味和淡淡的消毒水味。沈砚、郑宏毅、高远三个人坐在金属排椅上,等着叫号。
“我靠,原来美元长这样啊,”郑宏毅凑过来,盯着沈砚刚从窗口接过的一叠新钞票,眼睛都亮了,“感觉比人民币结实点?砚哥,快让我摸一下沾沾财气!”
沈砚面无表情的抽出一张二十块的递给他,自己则仔细的把剩下的钱按大小分好,放进母亲林书敏给的那个厚信封里,然后塞进背包最里面的夹层。动作很细致。
“砚哥,你也太淡定了点吧?”高远看着沈砚没什么表情的脸,忍不住说,“马上要去美国花花世界了,你就一点不兴奋?我昨晚都没睡好!”
沈砚拉上背包拉链,抬眼看了看两个朋友,语气平淡:“出去看看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把单子上的事一件件做完就好,没什么可兴奋的。”
“接下来干嘛?去数码城再买个移动硬盘?还是回去最后对一遍行李?”郑宏毅摩挲着那张美元,兴冲冲的问。
“回去对行李。”沈砚站起身,“单子上最后几项,常用药、转换插头、护照复印件,都得确保不出差错。”
沈砚需要这种忙碌来填满所有时间,不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机会。尤其是,不给那个名字、那双眼睛,以及任何可能和她有关的消息留下一丁点空隙。
班级群依旧很热闹。聚会定在明天晚上,一家海鲜酒楼的大包间,之后是通宵KtV。群里不停有人@他,问他到底来不来。班长甚至私聊他:“沈砚,最后一次了,大家都来,就差你和江墨吟了,她好像也说家里有事来不了,你们俩怎么回事啊?”
沈砚的手指在手机上停了一下。江墨吟也不去?
这个消息让他心里动了一下,但他马上压了下去。不去多想。他很快回了班长:“抱歉,行程有冲突,祝大家玩得开心。”然后干脆利落的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谢师宴,他也用“已经离开澜湾”的理由拒绝了。任何可能见到所有同学、听到她最终去向的场合,他都提前避开了。他小心地绕开所有可能的消息来源,守护着自己好不容易建起来的那个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傍晚,沈砚回到家。父亲沈国毅和母亲林书敏难得都在客厅,好像是特意在等他。
“都办好了?”沈国毅放下报纸,问道。
“嗯,美金换好了,所有东西都准备齐了。”沈砚换好鞋,走进客厅。
林书敏打量了一下他,点点头:“行李都收拾好了?再检查一遍,特别是证件和机票,单独放好,随身带。”
“都检查过了。”沈砚回答。
沈国毅从茶几下拿出另一个薄一些但同样很沉的信封,推到沈砚面前:“拿着。在外面别亏待自己。遇到喜欢的、有意义的东西就买。注意安全,钱不要露出来。”
和母亲给的信封一样,这是对他好成绩的奖励,也是他们表达关爱最直接的方式。
林书敏补充说:“到了那边,每天给家里发个短信报平安。国际长途贵,就用网络联系,听说那边wi-Fi挺多的。遇到事情冷静点,多跟宏毅他们商量,解决不了就马上联系我们或者大使馆。”她的叮嘱很实际,就像一份工作指南。
“知道了。谢谢爸,谢谢妈。”沈砚接过信封,和之前那份放在一起。他没推辞,也没多说谢谢。这种直接给钱和收钱的方式,是这个家习惯的模式。他甚至觉得有点轻松——他们不问他心情怎么样,也不问他为什么高考一完就非要出远门,他们只给支持,等着看结果。这种管得不多的方式,现在正好是他需要的。
“几号回来来着?”沈国毅像在确认日程一样随口一问。
“八月十七号下午到澜湾。”沈砚准确报出日期。
“行,到时候看情况,让你妈司机去接你。”沈国毅点点头,拿起报纸,表示话说完了。
沈砚拿着信封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客厅的声音就听不见了。他看着手里的两个厚信封,又看了看书桌上那张被塞进抽屉里的成绩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用好成绩,换来了父母的支持和行动自由?这个家给了他所有物质保障,却好像从没教过他怎么跟最亲近的人表达心里的感受,不管是爱,还是害怕。
沈砚甩甩头,把这些想法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想家里的事的时候。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澜湾市的夜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灯火。再过几十个小时,他就要离开这一切了。
一种说不出的不安,慢慢在他心里散开。
这不安不是因为害怕去陌生的国家——他有自信处理好旅途中的所有事。这不安来自更深的地方:当真的到了万里之外,当巨大的时差彻底切断所有似有若无的联系,当人真的离得远了,他心里的那些自责、疑惑,还有那份被他死死按住的、对某个人的思念——会不会因为没有了外界的打扰而变得更清晰、更吵闹?
他选择的,真的是一条通往更好的未来的路吗?还只是一条因为害怕而选的弯路?这条路,最后会让他真的放下,还是心里更空?
没人能给他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最后一次清点行李。他把护照、机票、现金和信用卡小心翼翼的放进随身背包的夹层,反复确认拉链是否拉好。动作很机械,但也很郑重。
这不只是在准备一场旅行。
这是在为他青春里最重要的一段时光打包封存。也是在为那个还没开始就已选择结束的可能,举行一场安静的告别。
澜湾的夏夜,又暖又湿,窗外传来模糊的车流声和远处夜市的喧闹。这座城市正在上演无数场青春的散场,有的热烈,有的伤感。
而沈砚的告别,安安静静。它在他的行李清单里,在他故意躲开的网络信息里,在他一句句冷静的“抱歉”里,也发生在这个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的房间里。
他即将告别澜湾,告别高中时代,也告别那个曾让他心动、最终却让他选择逃离的女孩。
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是为了躲开熟悉的一切。
他希望,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所有的过往都能被真的留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