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像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午夜过后的泽江,褪去了节日的浮华与喧嚣,只剩下一种属于冬夜的、冷硬而清寂的本质。
江墨吟将自己大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但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依旧顺着衣领的缝隙,蛮横地钻入她的身体,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
看着她冻得有些发白的嘴唇和通红的鼻尖,沈砚的心也跟着揪紧了。他握着她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冷。
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了。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锁定在了不远处那座在夜色中矗立的、如同一个沉默巨人般的古老建筑——望江楼。
“跟我来。”沈砚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他拉紧江墨吟的手,逆着风,向着望江楼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记得,在望江楼主体建筑的下方,有一个为了方便游客观景而修建的、半开放式的24小时观景平台。虽然夜间上楼的通道早已关闭,但平台下方那圈环形的、由厚重石材砌成的长椅,却是一个绝佳的、可以遮风挡雨的庇护所。
他们穿过空旷的广场,走下几级台阶,很快便找到了那个地方。
这是一个半圆形的、被建筑主体遮蔽住的空间,有效地隔绝了大部分从江面吹来的冷风。四周寂静无人,只有远处城市高楼上闪烁的航标灯,和头顶几盏昏黄的地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明。这里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岛,安全,却也孤独。
两人并肩坐在冰冷的石质长椅上,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
尽管有了建筑的遮蔽,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依旧顽固地侵蚀着他们的体温。江墨吟抱紧双臂,试图汲取一丝温暖,但身体还是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牙齿甚至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
沈砚一直沉默地看着她。他看着她努力蜷缩成一团,看着她被冻得毫无血色的脸颊,内心无比纠结。
理智告诉他,应该保持距离,尊重一个女孩子的界限。但情感和本能,却在疯狂地叫嚣着,让他去做点什么。
最终,那种源自心底的、无法抑制的心疼,压倒了一切的犹豫和挣扎。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伸出僵硬的手臂,试探性地、轻轻地,将身边那个正在发抖的、纤细的身体,揽入了自己怀中。
“这样……会不会,暖和一点?”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的紧张和干涩。
江墨吟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猛地僵住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隔着厚厚的冬衣,他胸膛的坚实和手臂传来的、带着一丝颤抖的力量。他的气息,混合着冬夜清冷的空气和风衣上淡淡的皂角味道,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一时不知所措。
然而,仅仅几秒钟后,当她感觉到他胸口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和那股透过层层衣物传递过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暖时,她那僵硬的身体,便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她只是顺从地,将自己的头,轻轻地靠在了他坚实的肩膀上,然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这个小小的、带着全然信赖的回应,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砚心中最后一道闸门。他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用尽自己全部的体温,去温暖这个让他心疼到骨子里的女孩。
在这个被城市遗忘的、半开放的庇护所里,在身体紧密相依所带来的、足以抵御全世界寒冷的温暖中,他们两人那一直小心翼翼地包裹着自己的、坚硬的心理防线也随之瓦解。
黑暗,成了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我小时候,特别怕黑。”江墨吟的声音闷闷地从他怀里传来,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总觉得,黑暗里藏着很多可怕的东西。所以,我必须开着灯才能睡着。”
“我跟你正好相反,”沈砚低头,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我喜欢黑暗。因为在黑暗里,所有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也就不会有人发现,你是不是在难过。”
他们聊了很多,很多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的、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从各自那个称不上幸福的、孤独的童年,到重生后面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时,那种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的惶恐。
再到,遇见彼此之后,生活中那些悄然发生的、细微却又翻天覆地的改变。
“遇见你之前,我从没想过,我的生活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江墨吟轻声说,“我以为,我会一直一个人,跑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
“我也没有想过,”沈砚收紧了拥抱着她的手臂,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心,“我以为,我的世界,会永远是黑白的。直到你像一道光,毫无道理地,闯了进来。”
夜色越来越深,寒意也越来越重。在后半夜,聊了太久、也累了太久的江墨吟,终于抵不住浓浓的倦意,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像一只终于找到了安全港湾的、疲惫的猫。
沈砚低头,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仔细地端详着她安静的睡颜。他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到她即便是睡着了,嘴角也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脱下自己的风衣,轻轻地、将她连同她身上那件羽绒服,一起裹得更紧,只留一个小小的缝隙让她呼吸。
他就这样拥着她,在这个寒冷的、漫长的冬夜里,一夜未眠。他像忠诚的守卫,守护着怀中的珍宝。
不知过了多久,当东方的天际线,开始泛起第一抹灰蒙蒙的、如同鱼肚白般的亮光时,沈砚知道,天快亮了。
他轻轻地、恋恋不舍地唤醒了怀里的人。
“墨吟,醒醒。”
江墨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当她看到近在咫尺的、沈砚那张带着一夜未眠的倦意却依旧清俊的脸时,昨晚的一切记忆,才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我们……天亮了?”
“嗯,天亮了。”沈砚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帮她整理好被睡乱的头发,然后拉着她站起身,“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他们走出那个庇护了他们一夜的角落,重新站回了开阔的观景平台上。
就在那一瞬间,一轮耀眼的、金红色的太阳,从远处城市林立的高楼和澄江大桥那宏伟的轮廓之后,喷薄而出!
万丈金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与薄雾,将整片天空和脚下的江面,都染成了一片壮丽得令人心悸的金色。整座沉睡的城市,都在这金色的光芒中,缓缓苏醒。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并肩站着,静静地看着这宏大而壮丽的一幕。
他们共同经历了一个寒冷刺骨、剖白内心的长夜,也共同迎接了一个崭新的、充满了无限希望的黎明。
这个在望江楼旁一同见证的日出,像一个无声的、却又重如千钧的契约,深刻地烙印在了他们彼此的生命里,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