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寒冷的周末下午,窗外的北风正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将光秃秃的树枝摇晃得如同鬼影。然而,这份萧瑟却丝毫无法侵入601宿舍。室内,老旧的暖气片正超负荷地工作着,散发出足以让人昏昏欲睡的热量。宿舍里难得全员到齐,六个性格迥异的年轻人,各自占据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以最舒服的姿态,共同组成了一幅生动而又充满矛盾感的“大学男生宿舍冬日浮世绘”。
宿舍里最喧闹的“热区”,无疑是卫卓和赵大勇并排摆放的电脑桌前。两台电脑的散热风扇都在嗡嗡作响,屏幕上是色彩斑斓、光影交错的召唤师峡谷。两人头戴硕大的电竞耳机,神情专注,嘴里不停地喊着含糊不清的战术指令,间或夹杂着几句对敌人的“亲切问候”,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一场小型的世界总决赛。
“上上上!赵大勇你倒是跟啊!我大招开了!秒了他!”卫卓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他操控的荣耀行刑官德莱文,旋转着飞斧,走位嚣张至极。
“我靠!别急!对面打野在蹲!我看到了!”赵大勇的盲僧在草丛里犹豫不决,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一丝底气不足的颤抖。
话音未落,草丛里果然冲出一人,配合着线上英雄,瞬间将走位过于激进的卫卓秒杀。
“Nice!”卫卓的耳机里传来对手的嘲讽,而他的屏幕,则变成了一片冰冷的灰色。
与这片“战火纷飞”的热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宿舍另一角的“冷区”。
技术大神柯鸿哲的世界里,只有代码的逻辑与秩序。他戴着一副厚厚的防蓝光眼镜,眉头紧锁,面对着满是密密麻麻字符的黑色屏幕,手指在机械键盘上快速敲击,敲击声清脆而富有节奏。他像一个沉浸在自己精神世界里的黑客,外界的一切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
金融才子顾彦泽则半躺在床上,姿态优雅。他手里捧着一本封面印着复杂图表的《金融市场分析》,看得津津有味。他时不时会拿起一支金色的钢笔,在书页的空白处写下几行批注,仿佛那些枯燥的K线图和数据模型,在他眼中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诗篇。偶尔听到卫卓和赵大勇的争吵,他会扶一扶眼镜,无奈地笑了笑,轻声自言自语:“典型的高风险、低回报投资行为。”
而寝室长沈锋,则将他的“法庭”搬到了上铺。他戴着一副监听级的头戴式耳机,隔绝了所有杂音。笔记本电脑里播放的,是一场真实的、关于经济纠纷的庭审录像。他看得极其专注,目光锐利,脸上是分析案情时特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严肃表情,仿佛他已置身于那个庄严的法庭之上。
整个宿舍,就这样被分割成几个互不相干却又奇异地共存的小世界。动与静,喧闹与沉思,游戏与学习,共同构成了一种充满了青春荷尔蒙与烟火气的独特和谐。
沈砚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他是这个生态系统里一个特殊的存在。他没有参与到任何一场“战斗”中,却也并非与世隔绝。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没有血腥的游戏,也没有冰冷的代码,而是一张张他为江墨吟拍摄的“秋日私语”系列照片。他正在用心地、一张张地进行后期调色,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宝。
他将一张江墨吟在银杏树下回眸微笑的照片放大。照片是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拍摄的,金黄的阳光穿过同样金黄的银杏叶,在她酒红色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睛里满是纯粹的笑意。
他看着这张照片,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圣诞夜那晚,两人在望江楼下共同迎接日出的场景。那时的她,虽然冻得脸颊通红,眼里却同样闪烁着这样璀璨的光芒。他想着,他便不自觉地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他的手机就安静地放在手边,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是江墨吟发来的消息,只有一个猫咪探头的可爱表情包,后面跟着一句:“在干嘛?”
沈砚停下手中的鼠标,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在工作。”
很快,那边又回复过来:“辛苦啦,给你点一杯热奶茶。”后面附上了一个外卖订单的截图。
这种平淡却又带着丝丝甜意的日常互动,像一股暖流,瞬间淌过沈砚的心田。他感觉自己那颗曾经被冰封的心,正在被这个充满了烟火气的宿舍,和那个总是能轻易拨动他心弦的女孩,一点一点地、不可逆转地融化。这种松弛而温暖的状态,与开学时那个将自己包裹在硬壳里、冷眼旁观一切的孤僻少年,判若两人。
“草!又输了!”
一声充满挫败感的怒吼,打破了宿舍的宁静。卫卓烦躁地一把扯下耳机,重重地摔在桌上。他这边的游戏画面,定格在一个巨大的、灰色的“失败”字样上,显得格外刺眼。
“都怪你,赵大勇!我早就给你打信号了,让你上你不动,让你撤你非要回头送!你那操作,简直就是对面派来的第六人!”卫卓输了比赛,心情极差,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有了宣泄的出口,开始疯狂甩锅。
“嘿!你讲不讲道理!”赵大勇也不甘示弱地摘下耳机,梗着脖子反驳,“对面打野和中单都来包我们了,足足四个人!我上不是白给吗?这叫战术性撤退,保存有生力量,懂不懂?”
“你那叫卖队友!”
“你那叫无脑冲!”
两人正要开启新一轮的、关于游戏理解的激烈争吵,卫卓却忽然泄了气。他颓然地靠在椅子上,抓了抓自己那头乱糟糟的头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烦躁和空虚。
“哎,没意思!天天就知道打游戏,赢了也就那样,输了还一肚子火,太没劲了!”他站起身,烦躁地在狭小的宿舍空间里来回踱步,然后猛地停下,夸张地向全体成员大声宣布:“兄弟们!别躺尸了!马上就要元旦跨年了!这可是咱们上大学的第一个跨年夜,意义重大!总不能就这么在宿舍里躺着过去吧?必须得搞点有仪式感的活动!”
他这句话,立刻引起了宿舍所有人的注意。
“跨年”,这个充满了浪漫色彩和辞旧迎新寓意的词语,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各自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可以啊!”第一个响应的,永远是宿舍的气氛组组长赵大勇。他立刻忘了刚才游戏里的不快,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兴奋地凑过来,“跨年好啊!我早就想过了!我提议,咱们去市中心的世纪广场!我去年看新闻了,每年那里都有盛大的跨年倒数活动,几万人聚在一起,看着大屏幕上的时间,一起大声喊‘十、九、八……新年快乐!’那场面,想想都带劲!多有氛围!”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已经身临其境。
“否决。”还没等其他人发表意见,上铺的沈锋已经冷冷地开口了。他摘下一只耳机,目光锐利,不带任何感情地分析道,“根据我对近五年国内各大城市跨年活动安全报告的分析,在人流量超过设计安全阈值的密闭或半密闭空间内,进行无序化大规模聚集活动,存在高达百分之七十三的概率引发踩踏、失窃及群体性安全事件。从法律风险评估的角度看,这是一个典型的高风险、低收益选项。作为你们未来的法律顾问,我强烈建议驳回此项提议。”
赵大勇被他这一套严谨到令人发指的专业术语和数据分析,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张着嘴,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那……那去KtV通宵怎么样?”卫卓眼看第一个提议被毙,立刻提出了第二个方案,他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咱们哥几个,要个大包,啤酒零食摆满,玩骰子,唱歌,唱他个天昏地暗!我早就想听听咱们老幺的现场版了!绝对秒杀那些所谓的校园歌手!”他还不忘把沈砚也拉下水。
“这个提议,在情感收益上具有一定的吸引力,但是……”一直安静看书的顾彦泽开口了,他放下手里的书,温和地笑了笑,说出的话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中了要害,“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它的成本过高。期中考试刚结束,大家的钱包普遍处于‘赤字’或‘准赤字’状态。一个豪华大包的费用,加上酒水和零食,人均消费至少在一百五十元以上。这笔支出将严重影响我们下个月的财务健康度。而且,通宵唱歌对身体的损耗也很大,属于透支未来的行为,不符合可持续发展的原则。”
他的分析同样有理有据,让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卫卓,也哑火了。
“那要不……咱们就在宿舍里看电影?”赵大勇还不死心,又弱弱地提议道,“我从社团借个投影仪回来,幕布就挂在墙上。咱们买点瓜子花生,可乐爆米花,关上灯,也挺有家庭影院的感觉的。”
这个提议听起来最经济实惠,也最安全。宿舍里几个人都面面相觑,似乎觉得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然而,角落里那个沉默的“大神”,却在此时默默地举起了手。
“反对。”柯鸿哲头也没回,言简意赅。
“为啥啊柯神?”赵大勇不解地问。
“投影仪会产生不必要的光污染,影响我调试代码时的视觉精度。”柯鸿哲的理由简单、粗暴,却又让人无法反驳。
……
一番唇枪舌战下来,几乎所有看似可行的方案,都在各种严谨的、现实的、奇葩的理由面前,被一一否决。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对“跨年夜”那份最初的美好幻想,在冰冷的现实和严谨的逻辑面前,被打击得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宿舍里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电脑风扇的嗡嗡声,柯鸿哲敲击键盘的清脆声,以及窗外呼啸的风声,交织在一起,让宿舍里的气氛十分无奈。
这个即将到来的、对于他们来说意义非凡的第一个大学跨年之夜,似乎注定要在一片争论和失望中,草草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