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清脆的、玻璃杯与大麦茶的碰撞声,像是一个结束的信号,也像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当沈砚将那杯茶一饮而尽时,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那种压在心头、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秘密,在向顾彦泽倾吐之后,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的角落。
尽管他用的是“错觉”和“梦境”这样的词汇来包装,但他知道,顾彦泽听懂了。而顾彦泽的反应,也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没有惊诧,没有质疑,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一句温和的“剧本可以由你自己来改写”。
这就够了。
小馆子里的饭菜味道似乎都变得更加鲜活起来。那盘回锅肉里的蒜苗辛香扑鼻,酸辣土豆丝的醋味也格外开胃。沈砚的食欲回来了,他甚至又要了一碗米饭。
两人不再谈论那个沉重的话题,转而聊起了期末考试的安排和寒假的打算。气氛变得轻松而寻常,就像这半年来,他们无数次一起吃饭时的场景一样。
吃得差不多了,顾彦泽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再次将话题拉了回来,但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是探究,而是带着一种冷静的分析。
“沈砚,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他看着重新恢复了一丝生气的沈砚,缓缓说道,“你现在所经历的,已经和你那个‘梦’里,完全不一样了。”
沈砚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顾彦泽条理清晰地开始了他的“复盘”:“你看,在你的那个时空里,江墨吟去了岱海,而你留在泽江。这是一个最根本的不同,也是所有后续变化的起点。因为这个不同,你这半年来的经历,几乎是全新的。”
“你想想,如果她真的去了岱海,你开学报到那天,会是什么样?”顾彦泽引导着他,“你大概会像个普通的艺术生一样,自己拖着行李箱,找到宿舍,然后认识我们这几个臭烘烘的室友。你的大学生活,会平淡无波地开始。”
“但现在呢?”他看着沈砚的眼睛,目光锐利,“你的大学,是从喷泉广场那场让你方寸大乱的重逢开始的。因为有了这场重逢,才有了后来的一切。你那张让你在摄影系声名鹊起的获奖照片,主角是她;你们一起在迎新晚会的舞台上大放异彩;这次跨年派对,从火锅到K歌房,也是因为有了她,才变得这么热闹和……难忘。”
“这些事,在你那个‘错过的时空’里,一件都没有发生过,对吗?”
沈砚默默地点了点头。
顾彦泽说得没错。重生以来,他虽然一直被前世的记忆和情感所困扰,但他的生活轨迹,确实因为江墨吟的存在,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顾彦泽继续说道,他的眼神睿智,“你有没有觉得,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全新的、有江墨吟在身边的大学生活,对你来说,才更像是一场恍如隔世的梦境?因为这一切……是你那个‘时空’里,求而不得的东西。你得到了你曾经最渴望却错过的东西,所以你才会觉得不真实,才会时常被那个充满了遗憾的‘过去’所拉扯。”
这番话,让他茅塞顿开。
他一直以为,是前世的记忆让他感到错乱。但顾彦泽却指出了另一个可能——是今生的幸福,让他对前世的痛苦更加耿耿于怀。因为太过美好,所以才显得不真实;因为得来不易,所以才害怕会像梦一样破碎。
那种若即若离的疏远,那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害怕重复过去的错误,更是因为害怕眼前的美好只是南柯一梦。
想通了这一点,沈砚感觉自己心头豁然开朗。他看着顾彦泽,眼中充满了感激和一丝敬佩。
“你这家伙……”他不禁失笑,“不去学心理学真是屈才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顾彦泽谦虚地笑了笑。
沈砚心中豁然开朗,不禁对眼前这个挚友产生了更深的好奇。他把玩着手中的空茶杯,半开玩笑地问道:“彦泽,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在我的那个‘梦’里,你在大学和毕业后,都经历了些什么吗?有没有成为华尔街之狼?或者娶了哪个财阀的千金?”
顾彦泽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洒脱地摇了摇头,笑了。
“不好奇。”他的回答干脆利落。
“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他看着沈砚,眼神认真,“不管那个时空发生了什么,是好是坏,那都只是一个已经结束的故事。我们活在当下,这个时空才是我们唯一需要把握的现实。那个‘我’的经历,与现在的我无关。重要的是,在这个时空里,我们依然是兄弟,这就够了。”
他的话语坦然而坚定,让沈砚彻底放下了心。
这就是顾彦泽,一个永远清醒、理智,且无比珍惜当下的朋友。
“好了,不说那个梦了。”顾彦泽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起来,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情,想跟你说。”
“什么事?”沈砚问道。
顾彦泽的目光落在沈砚的脸上,神情复杂。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却说出了一句让沈砚意想不到的话。
“在你之前,我想先跟江墨吟聊几句。”
沈砚心里一惊。
“你要找她?”
“嗯。”顾彦泽点了点头,表情很平静,“有些事,我觉得有必要跟她说清楚。所以,能麻烦你现在帮我把她约出来吗?”
这个请求,突兀得让沈砚有些措手不及。顾彦泽要和江墨吟聊什么?而且是背着自己?昨晚他才刚刚目睹了自己和江墨吟情绪崩溃的场面,今天就要单独约见她?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沈砚满心困惑。
看着沈砚脸上毫不掩饰的困惑和警惕,顾彦泽猜到了他的想法,他无奈地笑了笑,补充道:“你别多想,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保证,我跟她聊完,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全部情况。这件事……也和你有关。”
听到最后一句话,沈砚心中的疑虑稍减。他了解顾彦泽,他不是一个会无的放矢或者搬弄是非的人。他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好吧。”沈砚最终选择了信任,“约在哪里?”
顾彦泽抬了抬下巴,指向窗外斜对面的方向。
“就去校门口那家‘茶语’吧,我们先过去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