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玥的出现,像一场短暂却威力十足的喜剧风暴,彻底搅乱了江墨吟的心湖。
她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用一种纯粹宁静的心态去扮演“守护者”的角色了。她每一次看向沈砚,脑海里都会不受控制地闪过林晓玥那张夸张的笑脸,和那张被命名为《冬日恋歌》的“证据”照片。
《冬日恋歌》。
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偶像剧般的浪漫和不真实感,却又像一根羽毛,反复搔刮着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她坐立难安。
她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书本,那些密密麻麻的心理学术语,此刻在她眼中都失去了意义。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林晓玥那句直白又尖锐的质问:“他要不是你男朋友,你能……”
是啊。
她不得不承认,林晓玥说得对。
这一切的行为,都源于一种超越了普通友谊的、深刻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她希望他只在她面前展现脆弱,她享受这种独一无二的守护权利。这种感情,如果不用“喜欢”来定义,那又该称之为什么呢?
她以为自己是个清醒的猎手,目标明确,步步为营。可直到此刻,被一个旁观者一语道破,她才惊觉,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成了最投入的那个。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到沈砚的身上。
阳光已经从明亮的金色,转为了温暖的橘红色,斜斜地穿过巨大的玻璃窗,将他熟睡的侧脸和盖在他背上的羽绒马甲,都笼罩在一片温柔的光晕之中。
这一刻,江墨吟忽然觉得,深陷其中,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就在她的思绪飘远时,她忽然注意到,沈砚的睡姿开始变得有些不安稳。
他原本舒展的眉头,不知何时又重新紧紧地锁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他的嘴唇紧抿着,脸颊似乎也因为某种用力的咀嚼而微微抽动。
他像是陷入了什么不好的梦境。
这个变化,与他刚刚睡着时那副全然放松的安详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立刻引起了江墨吟的全部注意。
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里充满了担忧。她想伸出手去,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抚平他紧锁的眉头,但理智又告诉她,这样会把他吵醒。
沈砚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和紊乱,不再像之前那样平稳绵长。他甚至发出了几声模糊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呜咽声,充满了痛苦和压抑。
江墨吟的心,瞬间被揪紧了。
他梦到什么了?是什么样的梦,能让他这么痛苦?
她的担忧压倒了一切,身体本能地凑得更近了一些,几乎屏住了呼吸,试图从他断断续续的梦呓中,捕捉到一些信息。
起初,那些声音都只是模糊不清的音节,像是被揉碎了的词语,听不真切。
但渐渐地,随着他的梦境似乎越来越深,有几个带着极度痛苦和哀求意味的词语,从他微动的嘴唇里,清晰地、又无比沉重地,泄露了出来。
“……下雨了……”
这个词很轻,很轻,却在江墨吟听来无比沉重。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停止了流动。
下雨了?
怎么会是……下雨?
一个被她深埋在记忆最底层的、同样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毫无征兆地、伴随着轰鸣的雷声,猛地在她脑海中浮现。那是高三,五月下旬,她和他被困在公交站台的那个夜晚。
她还没来得及从这第一个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沈砚的下一个梦呓,就如同第二道、第三道惊雷,接连不断地劈在了她的心上。
“……别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那不是简单的挽留,而是一个即将溺水的人,在哀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江墨吟浑身一震。
她的呼吸彻底停滞,整个人像是被冰封了一样,动弹不得。
别走……
这不正是那个雨夜,她鼓足了全部勇气,却被他用一句“你先走吧,我等人来接”冷漠推开时,她最渴望从他口中听到,却最终没能听到的那句话吗?
为什么……他会在梦里说出这句话?
一个荒诞而又让她心跳加速的念头,疯狂地涌上她的心头:难道那天晚上,他并不是真的想让她走?
然而,还没等她消化这个猜测,沈砚那带着浓重鼻音、充满了无尽悔恨的最后一个词,就彻底击碎了她所有的防备。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说得含糊不清,却又字字沉重,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江墨吟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下雨了。
别走。
对不起。
这几个词语,对于任何一个外人来说,都可能只是一个毫无逻辑的、悲伤的梦。
但对于亲身经历了那个雨夜的江墨吟而言,这根本不是梦。这是迟来的真相,是藏在他冷静外表下、从未示人的、真实的内心独白!
她一直以为,那个晚上的结局,是他的冷漠和不在乎。她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为那次错过而耿耿于怀。
可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不是不在乎。
原来,他一直在乎。
原来,那句她没有听到的“别走”,那句她没有得到的“对不起”,他不是没有说,只是,他说在了无数个她不知道的、被悔恨淹没的梦里。
原来,那个雨夜,对他造成的创伤和悔恨,远比她想象的,要深刻得多,沉重得多。深刻到,这份悔恨已经烙印进了他的潜意识,在每一个他最脆弱、最没有防备的梦里,反复地、残忍地折磨着他。
这个认知瞬间击溃了江墨吟的心理防线。
巨大的心痛,与“原来我的感觉不是单向的”的狂喜,这两种两种极端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她的内心。
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眼泪,无声地、滚烫地,从她的眼眶里汹涌而出,划过她的脸颊,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她面前那本摊开的书页上,洇开一团团深色的水渍。
她伸出手,不受控制地,想要去触碰他,想要抚平他紧锁的眉头,想要把他从那个下着大雨的、冰冷的噩梦里拉出来。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那一刻——
沈砚的身体,仿佛因为梦魇的加剧而猛地一颤,整个人像受惊一样,从沉睡中豁然惊醒!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清澈的眼眸,此刻还残留着梦中的迷茫与痛苦。他从手臂中抬起头,视线还有些模糊,大脑也处在一片混沌之中。
他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近在咫尺的、泪流满面的江墨吟。
她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脸上的震惊和来不及擦去的泪痕,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清晰无比地,撞进了他刚刚醒来的、混沌的视野里。
沈砚的大脑彻底空白了。
他看着她脸颊上那晶莹的泪痕,看着她那双因为哭泣而变得通红的、通红的眼睛,沙哑地、几乎是出于本能地,问出了口:
“你怎么了?”
江墨吟被他突如其来的苏醒吓了一大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闪电般地缩回了手。她仓皇地用手背胡乱地抹去脸上的眼泪,面对他那双写满了迷茫和关切的眼睛,她的大脑同样一片混乱,只能慌乱地、语无伦次地找着借口:
“没……没什么!看、看书看入迷了,故事……故事太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