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海城东,林玄独自一人站在这里,任由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袍。自从小圣贤庄论战成名,桑海城内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地聚焦于他身上,那种无处不在的审视,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烦躁。唯有在这浩瀚无垠的沧海面前,听着浪涛不知疲倦地拍打礁石,他那因“武道真意”而愈发敏锐的心神,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今日的浪格外大,卷起千堆雪,声如奔雷。就在这雄浑的自然交响中,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侧响起,却又无比和谐地融入了风声与涛声之中。
“潮水来了,人也来了。年轻人,你看这潮,是天意,还是水自己的意思?”
林玄心中一凛。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此人是何时靠近的。他缓缓转过头,看到的是一位貌不惊人的老者。老者身穿粗布麻衣,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浑浊的双眼仿佛承载了岁月的沧桑。他正盘坐在一块被海水打磨得光滑的礁石上,手中握着一根枯木钓竿,却没有鱼线。
这便是楚南公,一个在桑海城流传于传说中的名字。
他似乎早已知晓林玄的到来,甚至知晓他内心的困惑。他的问题,看似在问潮,实则在问心。
林玄的目光重新投向那波澜壮阔的大海,沉默了片刻。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前辈,敢问天是什么?人又是什么?”
楚南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抚着长须笑道:“天,是规则,是秩序,是那高悬于顶,不可违逆的星辰运转。人,是这规则下的生灵,于秩序中求存,在星辰下繁衍。”
“晚辈不这么认为。”林玄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却坚定,仿佛不是在辩论,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所谓天,不过是更大的‘我’。所谓人,亦是‘我’之显化。星辰运转,潮起潮落,看似是不可违逆的天道,但在我看来,皆是我心之延伸。”
他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向天际。“武道修行,初时是炼体,是学招,是在‘天’的规则下挣扎求存。再进一步,是炼气,是悟意,是开始理解并利用这些规则。而到了极致,便是要让这颗心,与天地同频,与万物共鸣。”
林玄收回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胸口。“当我的拳挥出,风便是拳势的一部分;当我的意念凝聚,空气亦会为之凝固。在那一瞬间,我的意志,便是这方寸之间的天道。所以,潮水是天意,也是水意,更是我心之意。天心,即我心。”
“我心即天心……”楚南公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那双看透世事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真正的赞许。他缓缓站起身,那根无线的钓竿随手一抛,竟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风中。
“好一个‘我心即天心’。在这片天下,人人畏天、敬天、顺天,如你这般敢言‘替天’、‘成天’的,老夫还是第一次见。”
他从宽大的袖袍中,摸索着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物事,递向林玄。那是一块用某种奇特丝帛制成的残片,色泽暗黄,质地却坚韧异常,上面用古老的蝌蚪文烙印着几个字,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茫气息。
“此乃‘黄石天书’的残篇,并非武功秘籍,也无关修道长生。”楚南公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大劫将至,你身在局中,便是应劫之人。此物,或能在关键时刻,为你指明一丝方向,权当是老夫与你这番话的赠礼吧。”
林玄郑重地接过这块残篇,入手微沉,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悄然沁入体内,让他因连日戒备而紧绷的精神为之一松。他正欲开口道谢,楚南公却已然转身,蹒跚着向岸上走去。
“前辈……”
老者的脚步没有停下,只有一个飘渺的声音随风而来,清晰地响在林玄的耳畔。
“记住,欲破天罗,需寻地网;欲胜人屠,先懂己心。”
话音落尽,楚南公的身影已消失在崖岸的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那句充满谜团的预言在海风中回荡。
林玄立在原地,海风吹得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他摊开手掌,凝视着那块古老的“黄石天书”残篇,脑海中反复揣摩着那句预言。
“天罗……”林玄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这个词让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隐藏在帝国阴影之下,无孔不入的杀手组织——罗网。赵高之罗网,其势遮天蔽日,谓之“天罗”,再恰当不过。
那么,“地网”又是什么?是与罗网相对的另一个组织?还是某种潜藏于地下的势力?
而“人屠”……这两个字透着一股浓重的血腥与煞气。是某个具体的人?一个称号?还是……一种境界?最让他在意的,是后半句——“先懂己心”。为何战胜一个敌人,却需要先洞悉自己的内心?
海浪依旧,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海岸,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秘密都吞噬殆尽。林玄紧紧握住手中的天书残篇,他知道,桑海城的这片海,已经不再平静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然张开,而他,正站在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