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海河之畔回荡,清晰地砸进每一个人的心坎里。
那掷地有声的宣告,伴随着脚下伊藤诚那尚在温热的尸体,形成了一种血淋淋的、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短暂的沉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比方才更加猛烈十倍的欢呼与呐喊!
“说得好!”
“林爷威武!”
“这才是咱们中国人的规矩!”
声浪如怒潮,一波高过一波,拍打着码头的每一寸土地,也拍打着那些日本人惨白如纸的脸。
大和武馆的弟子们,在短暂的惊恐与呆滞后,终于反应过来。他们看着自家馆主那不成形的尸体,眼中迸发出怨毒与仇恨的光芒,却无一人敢上前半步。
眼前这个少年,带给他们的恐惧,已经超越了复仇的冲动。
很快,几名身穿西服、神情阴鸷的日本人从人群后挤了进来,他们是三井商社和日本领事馆的人。他们没有叫嚣,甚至没有看林玄一眼,只是用眼神示意武馆弟子们,迅速而沉默地抬起伊藤诚的尸体,如同拖走一条死狗,在数千道或解恨、或鄙夷的目光注视下,狼狈不堪地退出了码头。
他们退去的背影,像一道无声的宣言:此事,绝不会善罢甘le休。
风暴,才刚刚开始。
然而,码头上的人们早已被胜利的狂喜所淹没。他们自发地围拢上来,想要将他们的英雄高高抛起。王大奎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一把抓住林玄的手臂,只觉得那皮肤下的肌肉坚实得如同钢铁。
“林爷!您……您是我们所有人的恩人!”
面对这山呼海啸般的热情,林玄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得意。他只是平静地挣脱了众人的簇拥,对着王大奎点了点头。
“王把头,这里交给你了。”
说完,他便在众人自发让开的一条道路中,步履沉稳地,向着自己那间简陋的板房走去。
他的背影,在无数道敬畏、崇拜、感激的目光中,依旧是那般孤高而挺拔。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生死搏杀,于他而言,不过是饭后寻常的一次散步。
……
林玄一拳击杀“鬼手”伊藤诚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在短短半日之内,传遍了整个天津卫。
市井巷陌,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议论着这个横空出世的少年。说书人更是将此事编成了“少年拳霸,怒惩东洋鬼”的段子,在各大茶楼里说得是天花乱坠,引来满堂喝彩。
“林玄”这个名字,一夜之间,响彻津门。人们不再叫他“怪力小子”,而是尊称一声——“玄爷”。
这份尊称里,有敬,有畏,更有那份压抑已久,终于得以扬眉吐气的畅快。
然而,当这份消息传到天津卫的武行联合会时,引起的却是一片死寂的压抑与冰冷的愤怒。
城南,一间古色古香的茶楼雅间内,天津各大武馆的馆主、拳师,几乎齐聚一堂。
振威武馆馆主刘震威,脸色铁青地将手中的茶碗重重往桌上一顿,茶水四溅。
“胡闹!简直是胡闹!”他怒声道,“武人比武,点到为止,这是规矩!就算签了生死状,那也是武林同道之间的事。他林玄算什么东西?一个来历不明的野路子,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死日本武馆的馆主!他这是要将整个天津武行,都拖下水吗?!”
“刘馆主说的是!”一旁的劈挂拳宗师马师傅抚着胡须,忧心忡忡,“三井商社的背景,深不可测。伊藤诚一死,日本人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他们要报复的,恐怕就不止是林玄一个人了。我们这些开门授徒的,谁能置身事外?”
“哼,我看那小子就是想借此扬名!”一位练谭腿的老拳师冷哼道,“可他也不想想,这种名,是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担待得起的吗?坏了规矩,惹下滔天大祸,最后还要我们整个武行来替他收拾烂摊子!”
雅间之内,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他们嫉妒林玄那石破天惊的武功,更恐惧他那不守规矩的行为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在他们看来,林玄不是英雄,而是一个打破了鱼缸平衡的搅局者,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火药桶的疯子。
“诸位,”坐在主位上的武行联合会会长,一位德高望重的形意拳名家,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此事,已非我等武人能够掌控。日本领事馆已经向市政厅提出了严正抗议,要求严惩凶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武行,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撇清关系。”
“对外,我们就说,此人与我天津武行无任何瓜葛,其个人行径,与我等无关。至于他个人的生死,那便由他自己去面对日本人的雷霆之怒吧。”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如释重负。
将林玄推出去,当做弃子,隔岸观火。这,便是天津武行联合会,这些所谓的“武林前辈”,共同做出的决定。
……
外界的风起云涌,似乎并未影响到那间码头上的小小板房。
林玄盘膝而坐,气息悠长。
与伊藤诚的一战,看似轻松,实则对他如今这具身体的气血消耗极大。尤其是最后那一记“立地通天炮”,几乎抽空了他积攒旬月的所有精气。
此刻,他正以内练法门,缓缓恢复。
他并未因杀死伊藤诚而有丝毫心绪波动。在他眼中,伊藤诚的柔术与空手道,不过是追求极致杀伤的“术”,早已落了下乘。其招法虽狠,却无内劲支撑,气血浮于表面,根基不稳。这样的对手,甚至无法真正试探出他如今的深浅。
他心中清楚,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日本人的报复,武行的孤立,官方的态度……这一切,都是可以预见的风暴。
但他,无所畏惧。
他的武道,本就是在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夜色渐深,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门被敲响。
“玄爷,是我。”是王大奎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紧张。
“进来。”
王大奎推门而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长衫,气质儒雅的中年人。
“玄爷,”王大奎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天津商会的李善存先生。李先生听闻了您的事,特地……特地赶来见您。”
那位叫李善存的中年人,对着林玄郑重地长揖及地,神情肃穆。
“林英雄,请受李某一拜!”
林玄身形未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是英雄,李先生也不必行此大礼。有话,请直说。”
李善存直起身,眼中充满了钦佩与忧虑:“林英雄快人快语,那李某便不绕弯子了。您今日之举,大快人心,为我中国人出了一口恶气!但日本人睚眦必报,手段毒辣,绝不会善罢甘le休。领事馆已经向市政厅施压,恐怕很快就会有警察来抓人。”
他看着林玄,诚恳地说道:“我们商会里,有几位爱国的商人,愿意凑一笔钱,并安排一条船,今夜就送您离开天津,去南边避一避风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这番话,与王大奎白日所劝,如出一辙。
林玄听完,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窗外那片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海河。
“李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转过头,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但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将比武地点,设在这码头之上?”
李善存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要的,不是一场比武的胜利。”林玄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带着一股振聋发聩的力量,“我要的,是立一个规矩。一个能让这码头上数千同胞,从此可以挺直腰杆做人的规矩。”
“规矩今日方立,我若走了,这规矩,便成了一个笑话。那些日本人,只会变本加厉地,将怒火倾泻在那些手无寸铁的工人身上。”
“所以,我不能走。”
李善存与王大奎都被这番话震得心神摇曳,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竟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磅礴气概。
“可是……”李善存还想再劝。
林玄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日本人要报复,无非是明暗两途。明面上,他们会让官方出面。暗地里,则是派出更多、更强的武人。”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那份平静之下,是无边的自信与锋芒。
“那就让他们来。”
“我在此地,摆下擂台,等着他们。”
“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我倒要看看,是我林玄的拳头硬,还是他们大和民族的武士道,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