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铁掌山归来,林玄整个人的气息都为之一变。
若说此前的他,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天外陨铁,锋芒毕露,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锐利,那么此刻的他,便如一柄淬火千遍、藏于鞘中的绝世名刃。那股与裘千仞刚猛掌力正面碰撞所带来的火气与煞意,已被他以《九阴真经》总纲的道家至理彻底洗涤干净,沉淀下来的,是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的锋锐。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如深潭,但潭底之下,似乎蕴藏着足以熔金化铁的炙热。
他独坐于客栈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温润的边缘,脑海中不断复盘着铁掌功与降龙十八掌的劲力区别。前者是凝练,后者是整合,一者如锤,一者如磨,皆是刚猛之道的极致体现。这番印证,让他武学熔炉中的“刚”之一面,愈发坚实厚重。
就在这时,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响起,一只信鸽落在了窗棂上,腿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林玄伸手取下,展开信纸。纸上的字迹活泼跳脱,宛如孩童涂鸦,时而画个鬼脸,时而又添一串圆圈,正是周伯通的手笔。
信的内容却不似字迹那般随意。老顽童用他那独特的口吻写道,他已将林玄在展露的武学见地,以及在烟雨楼运筹帷幄、扭转乾坤的智谋,都当成故事说给了丘处机他们听。全真七子他们对林玄这位横空出世的武道宗师好奇到了极点,尤其是那位脾气最爆的丘处机,更是嚷嚷着要当面会一会,看看是何方神圣,能让黄老邪和洪叫花都心甘情愿地听其调遣。
信的末尾,周伯通热情地邀请他再上终南山,与全真七子正式一会,当面“论道”。
林玄放下信纸,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对此行欣然向往。全真教乃当世武学正宗,其创始人王重阳更是上一代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林玄虽通过周伯通和《九阴真经》窥得其武学之一隅,却始终想亲眼看看,这位绝代宗师究竟留下了怎样一番宏伟的武道传承。他想知道,王重阳的“道”,与自己所追寻的“理”,究竟有何异同。
数日后,终南山巍然在望。
山道依旧青石铺就,古松苍翠,流云在山间缭绕,钟磬之声自远处缥缈传来,平添几分仙家气韵。这一次,林玄不再是误入后山的避难者,而是受邀而来的贵客。
山门前,知客道人早已恭候多时,见到林玄,稽首行礼,口称“林宗师”,神态恭敬。一路行至重阳宫前,只见广场之上,七位仙风道骨的道人早已肃然而立。为首的正是全真教掌教,丹阳子马钰,其身侧则是那位声名赫赫的长春子丘处机。
七人目光齐齐落在缓步走来的林玄身上,神情各异,颇为复杂。
有欣赏。烟雨楼一役,林玄以雷霆手段挫败金人阴谋,救下江南七怪,此等侠义之举,深得全真教的认同。
有好奇。他们实在无法想象,如此年轻的一个人,是如何练就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又是如何能让东邪北丐那等桀骜不驯的人物听其号令。
自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全真教执天下道门牛耳数十年,地位尊崇。林玄的崛起如彗星划过夜空,太过耀眼,其武学理念闻所未闻,让他们这些名门正宗,本能地感到一种挑战。
“林宗师大驾光临,贫道马钰,有失远迎。”马钰率先上前一步,温和开口,他的声音如春风拂面,让人心生宁静。
“马掌教客气了。”林玄抱拳回礼,目光平静地扫过七人,“晚辈林玄,见过各位真人。”
丘处机性子最是刚直,他上前一步,锐利的目光在林玄身上来回打量,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半晌,他才沉声道:“林宗师年纪轻轻,却有如此修为与智计,实乃我中原武林之幸。只是……宗师的武功路数,似乎不属于当世任何一家,奇诡莫测,却又堂堂正正,着实令人费解。”
这番话,既是赞誉,也是试探。
林玄淡然一笑:“武学之道,万法归一,皆不出人体藩篱,劲力变化而已。路数虽异,其理则同。”
此言一出,全真七子皆是目光一凝。他们修道多年,自然听得出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中,蕴含着何等返璞归真的武学哲理。
一番寒暄之后,林玄被请入殿中。他并未急于与七子辩论武学,而是提出想去瞻仰一下王重阳祖师昔日的练功之所。
马钰欣然应允,亲自引着林玄来到后山一处极为隐秘的石室。
石室不大,四壁空空,唯有石壁与地面上,留下了岁月也无法磨灭的痕迹。一道道剑痕,深深刻入坚硬的岩石之中,有的圆转如意,浑然天成,仿佛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有的却又笔直刚猛,一往无前,透着一股开天辟地的决绝。
在石室中央,更有一处浅浅的掌印。掌印边缘光滑,深浅均匀,不见丝毫烟火之气。
林玄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走着,看着。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剑痕,闭上双眼。刹那间,一股宏大而精深的武道意志跨越时空,涌入他的脑海。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在这斗室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而挥剑,剑光流转,演化着天地万物的生灭至理;时而拍掌,掌力吞吐,探索着人体内景的无穷奥秘。
林玄感受到了,那是一种试图将精神修为与肉体力量完美合一的伟大尝试。每一道剑痕,都不仅仅是招式,更蕴含着王重阳对“道”的感悟;那一记掌印,也不仅仅是内力,更是他精神意志高度凝聚的体现。
这便是全真武学的核心——性命双修,神形合一。
宏大,精深,博广。
林玄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赞叹,但也有一丝了然。他终于明白了全真教武功的症结所在。
王重阳的武道,是一条通天大道,壮丽无比。但这条路的门槛实在太高了,它要求修炼者必须同时具备极高的悟性与深厚的内功根基,齐头并进,方能有所成就。这就像是要求一个学徒,在学会砌砖之前,就必须先领悟整座宫殿的建筑美学。
这条路,是为王重阳自己这样的绝世天才准备的。对于他的弟子们,对于后人来说,这宏伟的蓝图,反而成了一种难以逾越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