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锋的狂啸声撕裂了云海,他状若疯魔,逆练九阴所催发的内力化作一道道墨绿色的匹练,毫无章法却又狠辣至极地扑向林玄。每一招都蕴含着崩山裂石的巨力,然而,这些足以让任何宗师色变的攻击,在触及林玄身前三尺之地时,却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形的泥沼。
林玄静立原地,不动如山。他没有释放出任何霸道的气场,恰恰相反,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个深邃的漩涡,一个宁静的圆心。他的武道意境并非是外放的压迫,而是一种内敛的和谐,一种对周遭天地元气最精妙的梳理与引导。欧阳锋的狂暴内力越是接近,就越是被这股圆融无暇的意境所同化、消解,攻势自然而然地变得迟滞、凝涩。
疯癫中的欧阳锋首次感到了困惑。眼前的敌人明明空门大开,却又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天堑。他的本能催促他发动更猛烈的攻击,但那股无形的阻力却让他每一次发力都感到无比的别扭,仿佛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身蛮力无处宣泄。他猩红的眼眸中,那纯粹的疯狂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就是这一瞬间。
林玄的目光平静地转向一旁的郭靖。那是一个没有言语、没有动作的示意,仅仅是一个眼神的交汇。
然而郭靖懂了。他与林玄虽相交时日不算最长,但二人论武多次,早已心意相通。他明白林玄并非要他夹击取胜,而是要他展现一种截然不同的武道,一种能够唤醒沉沦、驱散邪魔的浩然正气。他胸中那股侠义之气瞬间被点燃,沉腰坐马,一股厚重如大地的气息油然而生。
“嗷——!”
一声高亢的龙吟响彻云霄,并非出自郭靖之口,而是他双掌推出时,掌风激荡空气发出的雄浑之音。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这一掌,没有丝毫阴诡变化,没有半分取巧之意,只有堂堂正正、刚猛无俦的阳刚之力。金色的掌力仿佛一轮烈日,驱散了欧阳锋周身缭绕的阴森戾气,与林玄那片宁静圆融的意境交相辉映,却又互不干扰。
如果说林玄的武意是包容万物的深海,那郭靖的掌力,便是照破黑暗的骄阳。
就在郭靖掌力发出的同时,林玄也动了。他没有再以静制动,而是迈开脚步,双手缓缓划出玄奥的轨迹。他所演练的,正是《九阴真经》中最为平和中正的武学篇章。他的动作不快,却蕴含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时而如春风拂柳,温柔和煦;时而如流水潺潺,绵延不绝。
他指尖轻点,并非凌厉的杀招,而是《九阴真经》中的疗伤法门;他身形转动,步法暗合天罡,乃是总纲里修身养性的至理。这不再是用于搏杀的武功,而是一种引导,一种教化,一种将武学之“术”升华为向善之“道”的演绎。其气息平和中正,如暮鼓晨钟,洗涤人心。
一时间,华山之巅出现了奇异的景象。
郭靖的降龙十八掌,至刚至阳,正大光明,如天神擂鼓,一招一式都在彰显着“侠”之风骨。林玄的九阴真功,至纯至正,圆融无碍,如圣人讲经,举手投足间皆是“道”之本源。
一正一奇,一刚一柔。两种截然不同的正道武学极致,此刻却如阴阳合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场,将癫狂的欧阳锋笼罩其中。
“啊——!”
欧阳锋发出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凄厉痛苦的嘶吼。他仿佛被置于熔炉之中,郭靖的阳刚掌力不断冲击着他逆行经脉中的暴戾之气,让他气血翻腾,痛不欲生;而林玄那平和的武道意境,则如丝丝清泉,试图渗透进他混乱的神智深处,梳理那些错乱的记忆。
两种气息的冲击,让他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画面开始剧烈地碰撞、闪回。白驼山的漫天风沙、侄儿欧阳克惨死的模样、他一生对武道巅峰的执着追求……这些扭曲的、颠倒的记忆,在两股正道气息的冲刷下,竟奇迹般地开始显露出一丝原本的轮廓。
他疯狂的攻势彻底停了下来,双手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两人。
他看到了郭靖,那个憨直的、屡次坏他好事的宿敌。
他又看到了林玄,那个眼神古井无波,仿佛不属于这个江湖的神秘之人。
他的眼神中,疯狂与暴戾在飞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迷茫与困惑。“我……是谁?”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这短暂的清醒,耗尽了他全部的精神。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上,迷茫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双眼一翻,魁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向前扑倒,激起一片尘土,就此昏死过去。
风,依旧在吹。
华山之巅,恢复了寂静。黄药师、洪七公等人站在远处,神情震撼,久久无言。他们看到的不仅是一场胜负,更是两种武学精神对一种扭曲执念的净化与救赎。
这一战,没有惊心动魄的生死相搏,却比任何一场决战都更具分量。它象征着一个以争强好胜、以杀伐为尊的旧时代的终结,也预示着一个由郭靖的“侠”与林玄的“道”所共同开启的新武学时代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