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景修抚过她肩上伤口。指尖沾了药膏,冰凉。
钟夏夏身体绷紧,却没躲。烛火在墙上跳动,两人影子纠缠在一起。
“疼吗?”他问。
“不疼。”钟夏夏盯着烛火,“疼才能记住。”
洛景修没说话。他继续抹药,动作很轻。药膏渗进伤口,先是刺痛,接着是清凉。血腥味混着草药味,在空气里弥漫。
“康王倒了。”洛景修忽然开口,“空出的兵权,多少人盯着。”
钟夏夏抬眼。“世子爷想分一杯羹?”
“不想。”洛景修摇头,“但也不想让别人分。”他收回手,擦掉指尖药膏。
“北境三十万大军,现在归我父亲管。但陛下已经下旨,要他回京述职。接掌的人……还没定。”
钟夏夏心脏一沉。“二皇子的人?”
“可能。”洛景修走到窗边,“也可能是三皇子,或者……别的什么人。”
他推开半扇窗。夜风灌进来,吹得烛火疯狂跳动。
“钟夏夏。”他背对着她说,“你想分一杯羹,还是……掀了这桌席?”钟夏夏盯着他背影。
月光落在他肩上,镀了层银边。那身白衣在黑暗里很扎眼,像柄出鞘的剑。
“世子爷觉得呢?”她反问。
洛景修转身。烛光在他瞳孔里跳跃,像两点鬼火。
“我觉得……”他走回桌边,坐下,“这桌席,该掀了。”
钟夏夏没说话。她在等下文。洛景修倒了两杯茶。
茶水已经凉透,水面浮着碎叶。他推给她一杯,自己端起另一杯。
“康王谋反,牵扯边军。陛下现在看谁都不放心,尤其是……手握重兵的人。”
他顿了顿。“我父亲镇北王,首当其冲。”钟夏夏端起茶杯。冰凉触感透过杯壁,传到掌心。
“所以世子爷需要盟友。”她说,“帮你保住北境兵权。”
“对。”洛景修承认得很干脆,“我需要你。”
“我能做什么?”
“很多。”洛景修放下茶杯,“你在宫里有眼线,知道那些皇子动向。你能拿到旧梦散,能套取情报。你还……够狠。”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像在夸赞,又像在警告。钟夏夏笑了。
那笑容很冷,没什么温度。“世子爷想怎么合作?”
“更深一点。”洛景修盯着她眼睛,“以前是互相利用,现在……是绑在一起。”
“怎么绑?”“血契。”洛景修从袖中掏出把小刀。
刀身很短,刃口泛着幽蓝。他在掌心划了一刀,血涌出来,滴进茶杯。
“喝了它。”他把茶杯推过来,“我的血,你的血,混在一起。从今往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也是你的事。”
钟夏夏盯着那杯血茶。血在水面散开,像绽放的红梅。
“世子爷信这个?”
“不信。”洛景修扯了扯嘴角,“但仪式有用。喝了这杯茶,我们就是真正的盟友。生死与共,福祸同当。”
他说得郑重。可钟夏夏听出了别的东西——在那层郑重的表象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像暗流。她端起茶杯。血味混着茶味,腥甜里带着苦涩。她闭上眼,一口喝干。
液体滑过喉咙,温热,粘稠。像吞下一团火。
“好了。”她放下茶杯,“现在,说说你的计划。”
洛景修也喝了那杯血茶。他擦掉嘴角血渍,从怀里掏出张地图。
地图摊在桌上,是北境地形图。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标注得很详细。
“这里。”他指着地图上一处,“飞狐关。北境咽喉,易守难攻。现在守将是我父亲旧部,但陛下想换人。”
“换谁?”
“还不知道。”洛景修摇头,“但兵部已经在拟名单。最迟下个月,调令就会下来。”
钟夏夏盯着地图。飞狐关……她记得这个地方。
前世二皇子夺嫡时,派心腹接管了飞狐关。后来那人在关里囤积粮草兵器,像是要……
“二皇子想造反?”她脱口而出。洛景修瞳孔一缩。“你怎么知道?”
“猜的。”钟夏夏避开他目光,“飞狐关位置特殊,掐住北境咽喉。谁控制那里,谁就控制了北境三十万大军。”
她顿了顿。“二皇子要是真想夺嫡,一定会抢这个地方。”
洛景修沉默。他盯着地图看了很久,指尖划过飞狐关的位置。
“你说得对。”他低声,“但我不能让他得逞。”
“那怎么办?”
“换人。”洛景修抬起头,“换成我们的人。”
钟夏夏心脏狂跳。“你想……”
“我想让我的人接管飞狐关。”洛景修截断她话头,“这样不管谁当皇帝,北境都在我手里。”
他说得直白。直白到危险。这是谋逆。
钟夏夏盯着他。“世子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洛景修笑了,“我在说……活下去的办法。”
他收起地图。“钟夏夏,这宫里没有善人。陛下疑心重,皇子们争得头破血流。你我这样的人,想活下去……就得手里有刀。”
他顿了顿。“北境兵权,就是那把刀。”
钟夏夏沉默。她明白洛景修的意思。乱世将至,手里没兵,就是待宰羔羊。
可她……“我能得到什么?”她问。
“很多。”洛景修走回她面前,“第一,活着。第二,报仇。第三……”他俯身,平视她眼睛。
“我能让你站在高处。高到那些害过你的人,都得仰视你。”
钟夏夏心脏重重一跳。高处。她想起前世。
死在冷宫,尸体三天才被发现。腐烂发臭,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那种卑微,那种屈辱……她再也不想经历。
“好。”她说,“我帮你。”洛景修笑了。那笑容很真,眼里有光。
“现在,说说你的计划。”他坐回对面,“怎么对付二皇子?”
钟夏夏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旧梦散。淡紫色粉末在烛光下泛着诡异光泽。
“这个。”她说,“明天贵妃去佛堂诵经,孙太监会在外面守着。我会找机会,让他‘说’出该说的话。”
“什么话?”
“二皇子害死林嫔的话。”钟夏夏盯着瓷瓶,“还有……他想夺嫡的话。”
洛景修挑眉。“你想让贵妃听见?”
“嗯。”钟夏夏点头,“贵妃是二皇子生母,但她也是后宫之主。如果知道儿子在背后搞这些……”
她没说完。但洛景修懂了。
贵妃不会允许儿子冒险。至少……不会允许他用这种手段。“你有把握?”他问。
“有。”钟夏夏收起瓷瓶,“孙太监贪财,我准备了一袋金叶子。旧梦散混在茶里,他喝下去,会看见最想看见的东西。”
“然后?”
“然后他会说出真话。”钟夏夏说,“当着贵妃的面。”
洛景修沉默片刻。“需要我做什么?”
“盯住二皇子。”钟夏夏说,“明天他一定会去佛堂请安。如果他察觉不对,可能会灭口。”
“知道了。”洛景修站起来,“我会安排人盯着他。”
他走到门口,停住。“钟夏夏。”
“嗯?”
“小心些。”他说,“孙太监是老人,不好对付。”
“知道。”洛景修推门出去。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钟夏夏坐在原地,盯着烛火。
火焰跳动,像不安的心。她攥紧瓷瓶。掌心渗出冷汗。
明天……成败在此一举。次日,佛堂。
钟夏夏换了身宫女服饰,混在随行队伍里。青黛在她身边,手里捧着香炉。
贵妃已经到了。穿着素色常服,跪在佛前诵经。孙太监站在门外,垂手侍立。
钟夏夏观察四周。佛堂建在御花园深处,很僻静。除了贵妃带来的人,没有其他宫女太监。
机会很好。她给青黛使了个眼色。青黛点头,捧着香炉走向孙太监。
“孙公公。”她福身,“香炉该添香了,奴婢找不到香粉放在哪儿……”
孙太监皱眉。“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奴婢愚笨。”青黛低头,“请公公指点。”孙太监不耐烦地摆摆手。
“跟我来。”他带着青黛走向偏殿。钟夏夏趁机溜进茶水间。
佛堂的茶水间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两个柜子。桌上摆着茶具,水还在炉子上温着。
她从袖中掏出瓷瓶。拔掉塞子,倒出些粉末,混进茶叶里。
粉末遇水即溶,无色无味。刚做完这些,外面传来脚步声。钟夏夏闪身躲到柜子后。
孙太监走进来。“真是麻烦……”他嘟囔着,抓起茶叶罐。
看了看,又放下。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是他自己带的茶叶。
钟夏夏心脏一沉。失算了。孙太监这种老人,不会喝外面的茶。
她咬咬牙,从柜子后走出来。“孙公公。”
孙太监猛地转身。看见是她,瞳孔骤缩。
“你……你怎么在这儿?”
“奴婢来给贵妃娘娘添茶。”钟夏夏走过去,拿起茶叶罐,“公公怎么不用这个?这是今年新贡的龙井。”
孙太监盯着她。眼神很警惕。“咱家喝不惯新茶。”
“那真可惜。”钟夏夏放下茶叶罐,“对了,奴婢刚才在外面捡到样东西……”
她从袖中掏出个小布袋。打开,里头是金叶子。
满满一袋,在昏暗光线里泛着金光。
孙太监眼睛亮了。“这是……”
“不知道是谁掉的。”钟夏夏把布袋递给他,“公公收着吧,兴许是佛祖赏的。”
孙太监接过布袋。掂了掂分量,很沉。他咧嘴笑了。“你这丫头,倒是懂事。”
“应该的。”钟夏夏微笑,“对了,公公要不要尝尝这茶?真的很好。”
她重新拿起茶叶罐。这次孙太监没拒绝。“那就……尝尝。”
钟夏夏泡茶。水冲下去,茶叶翻滚。旧梦散混在里面,很快化开。
她倒了一杯,递给孙太监。孙太监接过,吹了吹,抿了一口。
“嗯……确实不错。”
他又喝了一口。钟夏夏盯着他。数着心跳。
一,二,三……
孙太监眼神开始涣散。他晃了晃头。“这茶……有点上头……”
“是新茶劲儿大。”钟夏夏扶他坐下,“公公歇会儿。”
孙太监瘫在椅子上。嘴角挂着痴笑。
“金子……好多金子……”药效发作了。钟夏夏凑近他耳边。
“孙公公,二皇子让你做什么?”孙太监咧嘴笑。
“二皇子……让咱家放火……烧御膳房……”
“为什么?”
“林嫔……林嫔知道了……”孙太监眼神迷离,“她知道二皇子……和西羌往来……”
钟夏夏心脏狂跳。西羌。又是西羌。“二皇子和西羌往来什么?”
“军械……”孙太监喃喃,“用盐税银子……买军械……藏在飞狐关……”
飞狐关。钟夏夏攥紧拳头。果然。“二皇子想造反?”
“不是造反……”孙太监摇头,“是……清君侧……”
他忽然瞪大眼睛。“贵妃娘娘!”钟夏夏悚然回头。
贵妃站在门口。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她全听见了。
“孙德全!”贵妃厉喝,“你胡说什么!”孙太监还在痴笑。
“娘娘……二皇子要成大事了……咱们都要……飞黄腾达……”贵妃冲进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闭嘴!”孙太监被打醒了一些。
他眨眨眼,看见贵妃,脸色骤变。“娘、娘娘……”
“说!”贵妃揪住他衣领,“刚才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奴、奴婢……”
“说!”
孙太监瘫软下去。“是……是真的……”
贵妃松手,踉跄后退。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孽障……这个孽障……”她喃喃,“他怎么敢……怎么敢……”钟夏夏垂下眼。
“娘娘,现在怎么办?”贵妃猛地抬头。盯着她,眼神凶狠。
“你是谁?”
“奴婢钟夏夏。”
“钟……”贵妃瞳孔一缩,“你是那个……”
“是。”钟夏夏点头,“扳倒康王的人。”贵妃脸色变幻。
良久,她才开口。“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
“奴婢明白。”钟夏夏福身,“但二皇子那边……”
“本宫会处理。”贵妃转身往外走,“你……就当没来过。”她快步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钟夏夏站在原地,看着瘫软的孙太监。
这个人……活不成了。贵妃一定会灭口。
她转身离开茶水间。青黛在外面等她,脸色苍白。
“姑娘,贵妃娘娘……”
“看见了。”钟夏夏拉起她,“快走。”两人快步离开佛堂。穿过御花园,回到住处。
关上门,钟夏夏才松口气。后背全是冷汗。
“姑娘,接下来怎么办?”青黛颤声问。
“等。”钟夏夏走到窗边,“等贵妃出手。”
“她会吗?”
“会。”钟夏夏盯着窗外,“她不会让儿子冒险。至少……不会让他用这种手段。”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喧哗声。“走水了!佛堂走水了!”
钟夏夏推窗看去。佛堂方向浓烟滚滚。
火势很大,半边天都映红了。“孙太监……”青黛捂住嘴。
“嗯。”钟夏夏关窗,“灭口了。”干净利落。
不愧是贵妃。她坐回桌边,倒了杯冷茶。手在抖。
茶水洒出来,溅湿衣袖。“姑娘……”青黛想说什么。
钟夏夏抬手制止。“让我静一静。”青黛退下。
屋里只剩钟夏夏一个人。她盯着茶杯,看着水面倒影。
那张脸苍白,眼底有血丝。像鬼。她闭上眼。
脑子里全是孙太监临死前的话。二皇子勾结西羌,私藏军械,囤积飞狐关。
这是谋逆大罪。如果捅出去……二皇子必死无疑。
但贵妃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她会压下去,用尽一切手段。
那自己呢?知道了这个秘密,贵妃会放过她吗?
钟夏夏攥紧茶杯。瓷器边缘锋利,割破掌心。血渗出来,滴进茶里。
像那杯血茶。洛景修的血,她的血。混在一起。
生死与共,福祸同当。她笑了。那笑容很冷,带着血腥味。
“世子爷。”她喃喃,“这次……我们真的要绑在一起了。”
窗外,火还在烧。噼啪声远远传来,像某种不祥的预言。
而这场戏,才刚刚进入高潮。后面还有多少腥风血雨?她不知道。
但必须走下去。因为回头……也是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