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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里坐着的,是个女人。约莫四十出头,穿着藕荷色宫装,头发绾成高髻,插着金步摇。

面容端庄,眉眼却锐利,像淬过冰的刀。洛景修认识她。

皇后身边第一女官,掌事姑姑——秦月。

“秦姑姑。”洛景修语气平静,“这么大阵仗请我来,有何贵干。”

秦月没立刻回答。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视线扫过钟夏夏。那目光像针,扎得钟夏夏浑身不自在。

“钟娘子。”秦月开口,声音温和,“三年不见,你长成大姑娘了。”钟夏夏没接话。

只是盯着秦月,盯着这个曾在宫里见过几面的女人。那时她是尚书府千金,秦月只是个普通宫女。

现在,她是掌事姑姑。而她,是罪臣之女。

“秦姑姑有话直说。”洛景修把钟夏夏护在身后,“不必绕弯子。”秦月放下茶杯。

“好。”她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那我就直说了。皇后娘娘想见钟娘子。”钟夏夏心脏骤缩。

皇后?那个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女人?为什么要见她?“为什么。”洛景修替她问。

“有些旧事,需要说清楚。”秦月看着钟夏夏,“关于你父亲,关于钟府,也关于……洛将军的母亲。”

最后半句,说得很轻。却像惊雷,炸在两人心头。洛景修眼神骤冷,手按上剑柄。

“我娘的死,跟皇后有关?”“有没有关,见了娘娘就知道了。”秦月侧身,“请吧,钟娘子。娘娘在宫里等着。”

钟夏夏没动。她盯着秦月,盯着这个女人眼底那片深不可测。皇宫是龙潭虎穴,进去了,未必出得来。

“如果我拒绝呢。”她问。“那……”秦月笑了笑,“恐怕由不得你。”

话音落,外面传来脚步声。至少十余人,围住正堂。

刀剑出鞘声清晰可闻,显然早有准备。洛景修把钟夏夏拽到身后,剑出鞘三寸。

“秦姑姑这是要动粗?”“不敢。”秦月依旧笑着,“只是请钟娘子入宫。洛将军若担心,可以同去。”

她顿了顿。“但只能你一人。钟娘子……得坐另一辆车。”

这是要分开他们。洛景修握剑的手青筋暴起。钟夏夏按住他手腕,摇了摇头。

“我去。”她声音平静,“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

“如果我死了。”钟夏夏抬眼,看着洛景修,“替我报仇,一个都不能少。”洛景修喉咙发紧。

他想说“你不会死”,想说“我陪你去”,可看着秦月身后那些侍卫,他知道硬拼不是办法。

“好。”他最终说,“我答应。”钟夏夏松开手,走到秦月面前。

“走吧。”

秦月点头,侧身引路。钟夏夏跟上去,没回头。洛景修盯着她背影,盯着她消失在门外。

然后转身,看向那个中年人。“带路。”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向皇宫。

钟夏夏坐的这辆很豪华,铺着软垫,熏着香。秦月坐在对面,闭目养神。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

“你怕吗。”秦月忽然开口。“怕。”钟夏夏坦诚,“但怕没用。”秦月睁开眼,看着她。

“三年时间,你变了很多。”她顿了顿,“以前见你,还是个爱哭的小姑娘。”钟夏夏没接话。

只是看着窗外,看着越来越近的宫墙。红墙黄瓦,高耸入云,像座巨大的笼子。

“皇后娘娘……”她问,“为什么要见我。”

“到了你就知道。”秦月重新闭眼,“现在,安静些。”

马车驶进宫门,穿过长长甬道。钟夏夏看见两边侍卫林立,盔甲鲜明,刀枪雪亮。

这是皇宫,天底下最尊贵也最危险的地方。终于停下。

秦月推开车门,先下去。钟夏夏跟着,踩在青石板上。抬头,面前是座宫殿,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凤仪宫。

皇后寝宫。“进来吧。”秦月引她进门。

穿过庭院,走进正殿。殿内熏着龙涎香,烟气袅袅。正中坐着个女人,穿着明黄凤袍,头戴九凤冠。

正是皇后。钟夏夏跪下行礼。

“民女钟夏夏,叩见皇后娘娘。”“起来吧。”皇后声音温和,“赐座。”

宫女搬来绣墩,钟夏夏坐下,垂着眼。她能感觉皇后在打量她,目光像尺子,量遍她全身。

“抬起头。”皇后说。钟夏夏抬头。

对上皇后眼睛。那是一双很美的凤眼,却深不见底,像藏着无数秘密。眼角有细纹,但无损威严。

“像。”皇后忽然说,“真像你母亲。”钟夏夏心脏一跳。

“娘娘认识我母亲?”

“何止认识。”皇后端起茶杯,“本宫未出阁时,常去尚书府做客。你母亲做的桂花糕,是全京城最好吃的。”

她顿了顿。“可惜,再也吃不到了。”钟夏夏眼眶瞬间红了。

她咬紧嘴唇,强忍着没哭。皇后看着她,眼神复杂。

“你父亲的事,本宫知道一些。”她缓缓道,“当年那桩案子,疑点很多。但先帝震怒,无人敢求情。”

“所以娘娘就看着钟府满门抄斩?”钟夏夏声音发颤。“放肆!”秦月厉喝。

皇后抬手,制止她。“让她说。”皇后看着钟夏夏,“这些年,你心里有怨,本宫明白。”

钟夏夏深吸口气。“民女不敢怨。只是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真相……”皇后放下茶杯,“本宫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真相。”她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御花园,春光正好,百花盛开。可这满园春色,却透不进殿内半分寒意。

“你父亲,确实见过北境使者。”皇后转身,看着钟夏夏,“但那是奉旨行事。先帝想和谈,让你父亲做中间人。”

钟夏夏手指收紧。“那通敌的罪名……”

“是有人陷害。”皇后声音冷下来,“那封北境王的信,是伪造的。黄金万两的存票,也是假的。”她走回主位,坐下。

“但你父亲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关于军需贪墨,关于朝中某些人……和北境勾结,倒卖兵器粮草。”

钟夏夏呼吸急促。“是谁。”皇后没立刻回答。

她看着钟夏夏,看了很久。殿内安静得可怕,只有香炉里烟气升腾,扭曲变形。

“本宫可以告诉你。”皇后最终说,“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离开洛景修。”皇后一字一顿,“离他越远越好。”钟夏夏愣住。

她没想到是这个条件。“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因为他是洛文渊的儿子。”皇后眼神锐利,“而洛文渊……是害你父亲的元凶之一。”

这句话像把刀,捅进钟夏夏心脏。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只能看着皇后,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看着她眼底那片冰冷。

“证据呢。”她最终问。“本宫有。”皇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秦月,“拿给她看。”

秦月接过,走到钟夏夏面前。信纸泛黄,墨迹陈旧。上面写得很简单,只有三行字:

“钟府已除,北境之事可安。洛。”字迹,钟夏夏认得。

是洛文渊的。“这封信,是从北境王书房搜出来的。”

皇后声音平静,“你父亲死后第七天,北境王暴毙。我的人在他书房暗格里,找到这个。”

钟夏夏手指颤抖。她盯着那三行字,盯着那个“洛”字。

像盯着毒蛇,盯着匕首,盯着三年来所有痛苦的源头。

“所以……”她声音嘶哑,“洛景修的父亲,杀了我父亲?”

“不止。”皇后看着她,“你母亲的死,也可能跟他有关。”

钟夏夏猛地抬头。“我娘是投湖自尽……”

“真的是自尽吗?”皇后打断她,“钟夫人水性极好,年轻时曾游过护城河。这样的人,会淹死在自家池塘?”

钟夏夏心脏狂跳。她想起母亲死的那天。

尸体浮在池塘里,脸朝下,衣衫完整。官府说是投湖自尽,她信了。因为母亲说过“你爹走了,我也不想活了”。

可现在……“还有你弟弟。”皇后继续说,“发配边疆,死在半路。十岁的孩子,怎么会突然染上瘟疫?”

她每说一句,钟夏夏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她整个人都在抖,像风中落叶。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现在,你有用了。”皇后坦诚,“洛景修回京,洛文渊坐不住了。他们父子相争,是本宫的机会。”

她顿了顿。“也是你报仇的机会。”

钟夏夏盯着她,盯着这个把一切都算计好的女人。心口像被撕裂,疼得她喘不过气。

“你想让我做什么。”“回到洛景修身边。”皇后说,“获取他的信任,拿到他手里那些证据。然后……交给本宫。”

钟夏夏笑了。笑容凄惨,像凋零的花。

“娘娘真是好算计。让我去骗那个唯一护着我的人,让我亲手把他送进地狱。”

“他是仇人之子。”皇后声音冰冷,“你忘了你爹怎么死的?忘了你娘怎么死的?忘了你弟弟……”

“我没忘!”钟夏夏嘶喊,“我什么都没忘!但这三年,护着我的是他!为我受伤的是他!说要帮我报仇的也是他!”

她站起来,眼泪滚下来。“您现在告诉我,他爹是凶手?让我去害他?娘娘,您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皇后沉默。良久,她开口:“残忍?钟夏夏,这世道本就残忍。你父亲忠心耿耿,落得满门抄斩。本宫在这深宫二十年,见过多少无辜惨死?”

她站起身,走到钟夏夏面前。“你要真相,本宫给你了。你要报仇,本宫给你机会。怎么选,你自己定。”

钟夏夏看着她,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后,看着她眼底那片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没得选。从来就没得选。“好。”她最终说,“我答应。”

皇后点头,示意秦月。秦月递过来一个小瓷瓶,白玉质地,冰凉刺骨。

“这是什么。”钟夏夏问。“醉红颜。”皇后声音很轻,“无色无味,服下后十二个时辰发作,症状像心疾突发。”

钟夏夏手指颤抖。“您……让我给洛景修下毒?”

“不是他。”皇后摇头,“是洛文渊。”她顿了顿。

“三年前,洛夫人就是这么死的。现在,该轮到他了。”

钟夏夏盯着那瓷瓶,像盯着毒蛇。她知道这是什么——洛景修说过,他娘中的毒叫“醉红颜”。

现在,皇后让她用同样的毒,去杀洛文渊。“为什么是我。”她声音发抖。

“因为只有你,能接近他。”皇后看着她,“洛景修护着你,洛文渊想杀你。你出现在洛府,合情合理。”她走回主位,坐下。

“事成之后,本宫会为你父亲翻案,还钟家清白。你也可以离开京城,去过你想过的日子。”钟夏夏握紧瓷瓶。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心脏。她闭上眼睛,深吸口气。

“我怎么知道……您不会过河拆桥。”

“你没得选。”皇后笑了,“但本宫可以发誓——以先帝之名,若违此誓,不得好死。”这誓很重。

钟夏夏知道,皇后说到做到。可这毒……这害死洛景修母亲的毒,要她亲手去下。

“时限。”她睁开眼。

“七天。”皇后竖起一根手指,“七天内,洛文渊必须死。否则……你知道后果。”钟夏夏没说话。

只是把瓷瓶揣进怀里,转身往外走。秦月要跟,被皇后抬手制止。

“让她一个人静静。”钟夏夏走出凤仪宫。

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怀里那个瓷瓶像块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脚步虚浮。

脑子里全是皇后的话。“洛文渊是凶手。”“你母亲的死也跟他有关。”

“洛景修是仇人之子。”

每一个字,都像刀,把她刚愈合的伤口重新剜开。血淋淋的,疼得撕心裂肺。走到宫门口,洛景修已经等在那里。

他靠在马车旁,脸色苍白,眼神却紧紧锁着她。看见她出来,他立刻迎上来。

“没事吧?”他握住她肩膀,上下打量,“皇后有没有为难你?”钟夏夏看着他。

看着这个一脸担忧的男人,看着这个三年来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心口像被什么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

“没事。”她扯出个笑,“只是问了问钟府旧案。”

“她怎么说。”

“她说……”钟夏夏顿了顿,“会帮我查清楚。”洛景修松口气。

“那就好。我们先回去,这里不安全。”

他扶她上马车,自己也坐进去。车厢里很暗,只有缝隙透进微弱天光。钟夏夏靠在车壁上,闭着眼。

怀里瓷瓶硌得慌。

想提醒她,这一切都是假的。温暖是假的,关心是假的,连眼前这个人……也可能是仇人之子。

“夏夏。”洛景修忽然开口。

“嗯。”

“不管皇后说什么,你都要信我。”他握住她的手,“我会保护你,会帮你报仇,会让你……”

他哽住。钟夏夏睁开眼,看着他。“会让我什么。”

“会让你……重新笑起来。”洛景修声音很轻,“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笑。”

钟夏夏眼眶瞬间红了。她别过脸,看向窗外。马车驶过街道,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故事里。

只有她,活在仇恨里。

“洛景修。”她忽然问,“如果你爹……真是害我全家的凶手,你会怎么办。”

洛景修沉默。良久,他开口:“我会杀了他。”“真的?”

“真的。”他握紧她的手,“我娘的死,你家的仇,如果真是他做的……我不认这个爹。”

钟夏夏眼泪滚下来。她没擦,任它流。洛景修伸手,想替她擦泪,她却躲开。

“别碰我。”洛景修手僵在半空。“怎么了。”他声音发涩。

“没什么。”钟夏夏抹掉眼泪,“只是累了。”

她重新闭上眼,不再说话。洛景修盯着她,盯着她苍白侧脸,盯着她紧抿的嘴唇。

心里有种不祥预感。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马车停在老宅门口。

钟夏夏先下车,快步走进院子。洛景修跟在后面,想问她怎么了,却见她直奔卧房,“砰”地关上门。

他被关在门外。站着,盯着那扇门,很久没动。院子里那棵枯树冒出更多绿芽,春天真的来了。

可他却觉得,冬天才刚刚开始。卧房里,钟夏夏背靠门板滑坐在地。

她从怀里掏出那个瓷瓶,盯着它看。白玉质地,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像毒蛇的眼睛,像死神的邀请。

七天。她只有七天时间。七天内,要接近洛文渊,要下毒,要杀了他。然后……然后呢?

洛景修会恨她吧。恨她杀了他父亲,恨她欺骗他,恨她这三年所有温情都是假的。他们会变成仇人,不死不休。

想到这里,她心口像被撕裂。疼得她蜷缩起来,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止不住,浸湿衣袖。

窗外传来敲门声。“夏夏。”洛景修的声音,“开门。”

钟夏夏没动。“我知道你在哭。”洛景修声音很低,“开门,让我进去。”

她还是没动。只是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像鸵鸟,以为把头埋进沙子里,就能逃避现实。

门被推开。洛景修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根铁丝——他撬了锁。看见她蜷缩在地上,他脸色一变,快步走过来。

“怎么了?”他蹲下,想抱她。

“别碰我!”钟夏夏尖叫,“出去!滚出去!”洛景修僵住。

他看着她,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看着她满脸泪痕,看着她像只受惊的兽,竖起全身尖刺。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声音沙哑,“皇后跟你说了什么?”

钟夏夏没回答。只是盯着他,盯着这个她爱过恨过,现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的男人。心口像被碾碎,疼得她说不出话。

“告诉我。”洛景修握住她手腕,“夏夏,告诉我。”钟夏夏甩开他,站起来。

“好,我告诉你。”她扯出个笑,眼泪却流得更凶,“皇后说,你爹是害我全家的凶手。说我娘的‘自尽’有蹊跷,说我弟弟的死不是意外。”

她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逼得洛景修后退,直到背抵墙壁。

“她还说,你娘中的毒,叫‘醉红颜’。是你爹下的,因为她也知道太多。”钟夏夏声音发抖,“洛景修,你现在告诉我,我该怎么信你?”

洛景修脸色煞白。他盯着她,盯着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绝望。像深渊,像地狱,像三年来所有痛苦的集合。

“我……”他喉咙发紧,“我不知道。”

“不知道?”钟夏夏笑了,“那你知道什么?知道护着我?知道说好听的话?知道让我重新笑?”

她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啪!清脆声响。

“可你连自己爹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她嘶喊,“你让我怎么信你?怎么敢信你?!”

洛景修没躲。只是看着她,眼眶通红。“所以……”他声音发颤,“你要离开我?”

“我不知道。”钟夏夏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是血海深仇,一边是……”她说不下去。

只是哭,哭得撕心裂肺。洛景修伸手,想抱她,她却退后。

“别碰我。”她抹掉眼泪,“让我想想。”

她转身想走,被洛景修拉住。“别走。”他声音沙哑,“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我跟我爹不一样。”洛景修握紧她的手,“证明我能给你公道,能给所有枉死的人一个交代。”

他顿了顿。“也证明……我是真的爱你。”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

却像重锤,砸在钟夏夏心口。她看着他,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眼底那片近乎卑微的恳求。

心软了。也碎了。“别说了。”她声音哽咽,“什么都别说了。”

她甩开他,冲出卧房,冲出院子,冲进茫茫夜色里。洛景修想追,却脚下踉跄,撞在门框上。背上伤口崩裂,血渗出来。

他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口像被挖空。冷风灌进来,冻得他浑身发颤。钟夏夏在街上狂奔。

不知道去哪,只是想逃。逃开那个男人,逃开那个瓷瓶,逃开这该死的命运。跑到河边时,她停住。

扶着柳树,大口喘气。河水漆黑,倒映着天上残月。像只眼睛,冷冷看着她。

怀里瓷瓶还在。冰凉的,像块墓碑。

她逃出来,想扔进河里。手抬到半空,却停住。耳边响起皇后的声音:“七天内,洛文渊必须死。”

还有父亲的脸。母亲的笑。弟弟喊“姐姐”的童音。

她握紧瓷瓶,指甲陷进掌心。血渗出来,染红白玉瓶身。像某种献祭,像某种诅咒。

“爹,娘……”她低声,“我该怎么办……”没人回答。

只有河水呜咽,像无数冤魂在哭。钟夏夏蹲下身,抱紧自己。夜风吹过,冷得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很稳。她知道是谁。

“别过来。”她没回头。脚步声停住。

洛景修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看着她单薄背影。月光照在她身上,像层寒霜。

“我不会逼你。”他声音很轻,“你想走,我不拦。你想留,我护你一辈子。”钟夏夏没说话。

只是盯着河水,盯着那漆黑水面。像盯着命运,盯着不可知的未来。

“如果……”她忽然开口,“如果我要杀你爹,你会拦吗?”洛景修沉默。

良久,他开口:“如果证据确凿,我不会拦。”

“如果没证据呢。”

“我会查。”洛景修走到她身边,蹲下,“查到有证据为止。”他顿了顿。

“但你不能动手。你的手,不该再沾血。”钟夏夏笑了。笑容凄惨,像凋零的花。

“我的手早就脏了。”她抬起手,月光照出掌心疤痕,“这三年,我杀过人,放过火,做过所有你想象不到的事。”

她转头,看向洛景修。“这样的我,你还敢要吗?”洛景修没说话。

只是伸手,握住她满是疤痕的手。低头,吻在她掌心。温热的唇,贴上冰凉的伤疤。

像春天,融化寒冬。钟夏夏浑身颤抖。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那个吻很轻,却烫得她心口发疼。眼泪又涌出来,止不住。

“别哭了。”洛景修抬头,看着她,“你的仇,我帮你报。你的债,我替你还。你的手……以后只牵我的手。”

他顿了顿。“行吗?”钟夏夏说不出话。

只能看着他,看着他月光下温柔的侧脸,看着他眼底那片深沉如海的情意。心像被什么填满,又像被掏空。

矛盾,痛苦,挣扎。最后,她扑进他怀里。“洛景修……”她哽咽,“我恨你……也恨我自己……”

洛景修抱紧她。“那就恨吧。”他声音沙哑,“恨我一辈子,总比忘了我好。”

两人在河边相拥。月光洒在河面,波光粼粼。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声,三更天了。

新的一天,快来了。可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了头。

钟夏夏靠在他怀里,手摸向怀中瓷瓶。冰凉刺骨。想提醒她,这场温情,注定是场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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