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吞没天地。黄沙像巨浪扑来,遮蔽日光,撕裂风声。
钟夏夏拽住洛景修手腕,两人扑向沙丘背阴处。
碎石和沙粒抽打身体,像无数细针扎刺。三十铁骑围成死圈。
他们从沙暴里冲出,黑袍黑袍,刀光雪亮。
战马嘶鸣,铁蹄踏碎沙地。包围圈收紧,像绞索套上脖颈。
钟夏夏握紧匕首。刀刃淬毒,泛着幽蓝光泽。
她递过匕首给洛景修,声音压得很低:“留五个活口,其余……”
洛景修剑已出鞘。剑锋划过沙地,留下深痕。“明白。”
沙暴减弱,能见度恢复。铁骑首领掀开兜帽,露出疤痕纵横的脸。他盯着洛景修,咧嘴笑。
“废太子殿下,久违。”洛景修认得他。
黑骑卫副统领,赵莽。七年前围捕沈家,他是先锋。刀法狠辣,嗜血如命。
“张伯派你的?”洛景修问。
“张大人有请。”赵莽策马上前,“殿下若束手就擒,可免皮肉之苦。否则……”
他挥刀,斩断一截枯骨。威胁意味明显。
钟夏夏数了数。三十骑,扇形包围。马匹健壮,骑士精锐。硬拼胜算为零,必须智取。
“谈个条件。”她开口。
赵莽瞥她一眼,眼神轻蔑。“沈家余孽,没资格谈条件。”
“我有冰魄莲消息。”
这话让赵莽勒住马。他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冰魄莲。”钟夏夏重复,“能解‘噬心散’的奇药。我知道它在哪里。”
“不可能。”赵莽冷笑,“冰魄莲早已绝迹。”
“所以你们一直找不到。”钟夏夏从怀中掏出小布袋,抖出几片花瓣。花瓣晶莹剔透,散发寒气。
正是冰魄莲特征。
赵莽脸色变了。他伸手想抢,钟夏夏收起布袋。“带我们去见张伯,花瓣给你。”
“先给我。”
“先带路。”
僵持。
沙尘在风中盘旋,像黄色鬼魂。战马不安踏蹄,骑士握紧刀柄。赵莽眼神闪烁,在权衡。
最终,他点头。“好。但你们必须缴械。”
钟夏夏和洛景修对视。缴械等于送死,但不缴械走不了。进退两难。
洛景修忽然咳嗽。
他弯腰,咳出黑色血液。毒发了,比预期更快。钟夏夏扶住他,感觉他身体滚烫。
“殿下撑不住了。”赵莽笑,“缴械吧,至少能活到见张大人。”钟夏夏咬紧牙关。
她放下匕首,踢到赵莽马前。洛景修也扔下剑,剑插进沙地,微微颤抖。
“满意了?”钟夏夏冷声。
赵莽下马,捡起匕首和剑。他检查匕首刀刃,舔了舔。“好毒。沈家丫头够狠。”
“比不上你。”
赵莽不置可否,挥手让骑士上前。两人被捆住双手,绑在马后。绳索粗糙,勒进皮肉。
“走。”
队伍启程,逆着沙暴方向。马蹄踏出深坑,很快被风沙掩埋。钟夏夏踉跄跟着,不时回头。
洛景修情况更糟。
他毒发严重,脚步虚浮。黑色血液从嘴角溢出,滴落黄沙。但他咬牙坚持,没哼一声。
走了一炷香时间。
沙暴突然增强。狂风怒吼,沙墙拔地而起。能见度降到五米,战马惊恐嘶鸣。
“停下!”赵莽大喊,“找地方躲避!”但来不及了。
沙墙压过来,吞没整个队伍。钟夏夏被风掀翻,滚下沙丘。绳索崩断,她重获自由。
机会!
她在沙里翻滚,躲到岩石后面。透过风沙缝隙观察,黑骑卫乱成一团。马匹失控,骑士摔落。
洛景修不见了。
钟夏夏心一紧。她扒开沙土,四处寻找。沙暴遮蔽视线,只能靠摸索。
摸到一只手。
冰冷,但还有脉搏。她拽出那人,是洛景修。他昏迷了,脸色灰白。毒血染黑衣襟。
必须解毒,立刻。
钟夏夏想起冰魄莲花瓣。她掏出布袋,只剩三片。不够解全毒,但能压制。
她撕开花瓣,塞进洛景修嘴里。手指抵住他咽喉,逼他吞咽。花瓣化开,清凉药力扩散。
洛景修咳嗽,吐出更多黑血。
但这次血液颜色变浅,从漆黑转为暗红。有效!钟夏夏松口气,继续喂第二片。
沙暴持续半刻钟,终于减弱。
风停,沙落,天地恢复清明。钟夏夏抬头,发现身处陌生地方。不是沙丘,是峡谷入口。
两侧峭壁高耸,中间通道狭窄。
黑骑卫散落四周,损失惨重。三十骑只剩十五骑,战马倒毙大半。赵莽从沙堆爬出,满脸血污。
他看见钟夏夏,眼神凶狠。“你找死!”
钟夏夏扶起洛景修,退向峡谷。那里易守难攻,可以周旋。但赵莽更快,他吹响哨子。
尖锐哨声在峡谷回荡。
峭壁上方出现人影。不是黑骑卫,是弓箭手。二十人,张弓搭箭,瞄准下方。
前后夹击。
钟夏夏停下脚步,环视四周。绝境。但她没慌,反而笑了。
“赵莽,你主子没告诉你吗?”
“什么?”
“冰魄莲花瓣有毒。”
赵莽脸色骤变。他掏出刚才舔过的匕首,盯着刀刃。“你骗我?”
“没骗。”钟夏夏扶洛景修坐下,“花瓣本身无毒,但沾了‘蚀骨粉’。舔一口,三日发作。”
蚀骨粉,顾名思义。
中毒者骨头会慢慢朽坏,从里到外烂掉。过程痛苦漫长,无药可解。
赵莽额头冒汗。“解药!”
“先放我们走。”
“不可能!”赵莽怒吼,“杀了你们,我找大夫解毒!”
“蚀骨粉只有我能解。”钟夏夏淡定,“因为它是我父亲独门秘方,解药方子在我脑子里。”
这是真的。
沈钟山擅用毒,更擅解毒。蚀骨粉是他研制的刑罚用药,专门对付叛徒。解药配方复杂,只有沈家人知道。
赵莽眼神挣扎。
他感觉舌头开始发麻,确实中毒了。但放走两人,张伯不会饶他。两难。
“大人。”一个骑士低声道,“先答应她,等拿到解药再杀。”
赵莽点头。“好。但解药方子必须完整。”
“先退兵。”钟夏夏指着弓箭手,“让他们撤,马匹给我们。我写下解药,你放行。”
“同时进行。”
“不行。”钟夏夏摇头,“你们人多,万一反悔我们跑不掉。先退兵,给我半炷香时间写方子。”
赵莽咬牙,挥手。
弓箭手撤退,消失在山崖后。黑骑卫也让开道路,牵来两匹幸存战马。马匹瘦弱,但能骑。
钟夏夏扶洛景修上马。
他醒了,但虚弱。眼神迷蒙,但握紧缰绳。钟夏夏翻身上另一匹马,掏出纸笔。
“笔墨。”
赵莽扔来水囊和炭笔。钟夏夏在纸上快速书写,字迹潦草但清晰。写满半张纸,折好。
“给。”
她扔出纸团。赵莽接住,展开细看。确实是解药配方,药材齐全,步骤详细。
“现在可以走了?”钟夏夏问。
赵莽盯着配方,点头。“走。但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彼此彼此。”
钟夏夏策马,冲向峡谷深处。洛景修紧随,两人并驾齐驱。
马蹄踏碎碎石,扬起尘埃。跑出百丈,钟夏夏回头。
赵莽没追,他在研究配方。但峡谷出口方向,隐约有烟尘。第二批追兵?
“快!”她催促。
两匹马加速,冲向峡谷另一端。出口在前方,是片开阔沙地。但沙地上有东西。
不是人,是木桩。
几十根木桩钉在地上,组成诡异阵型。每根木桩挂着头骨,风干发黑。像某种祭坛。
钟夏夏勒马。“绕过去。”
但来不及了。木桩阵突然转动,地面裂开。流沙!她拽住洛景修缰绳,试图调头。
当马匹陷入流沙,挣扎下沉。
钟夏夏跳下马,拉洛景修下来。两人滚到安全地带,马匹被流沙吞没,只剩嘶鸣余音。
“陷阱。”洛景修喘息。
“张伯料到我们会逃到这里。”钟夏夏环顾四周,“找别的路。”
但木桩阵扩大,流沙蔓延。他们被困在狭小区域,进退不得。峭壁光滑,爬不上去。
绝境再现。
钟夏夏抬头看天。夕阳西下,夜幕将至。沙漠夜晚寒冷,他们没食物没水,撑不过一夜。
必须破阵。
她观察木桩排列。不是随意摆放,有规律。像八卦,又像奇门遁甲。父亲教过她一些,但不够精。
“乾三连,坤六断。”她默念,“震仰盂,艮覆碗……”
洛景修忽然开口:“这是九宫八卦阵。我见过。”
“你会破?”
“试过。”他撑着站起,“七年前在宫里,国师摆过这阵。我闯过,差点死。”
“差点就是没死。”钟夏夏扶住他,“怎么破?”
“生门在东北,死门在西南。”洛景修指向木桩阵,“但阵眼会动,必须算准时机。”
“什么时候?”
“日月交替时。”他看天色,“快了,还有一刻钟。”
两人等待。
夕阳沉入地平线,最后光芒消失。天空从橙红转为深蓝,星辰浮现。沙漠温度骤降。
木桩阵开始变化。
木桩移动,位置交换。流沙跟随移动,像活物。阵眼闪烁微光,在东北和西南之间跳跃。
“就是现在!”洛景修抓住钟夏夏手,“跟我跑!”
他冲向东北方。钟夏夏紧随,两人踏过流沙边缘。木桩旋转,试图阻挡。但洛景修步伐诡异,总能避开。
他记得阵法。
虽然七年过去,但烙印在骨子里。那时他年少气盛,硬闯国师阵法,被父亲罚跪三天。
现在救了他的命。
两人穿过木桩阵,到达安全地带。回头望,阵法恢复原状,流沙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钟夏夏问。
“因为那是我最后一次见父皇。”洛景修声音低沉,“闯阵成功,他夸我聪明。三天后,沈家灭门。”
巧合?
还是父皇早就计划好,用阵法试探他?洛景修不敢想。有些真相太残酷,宁愿不知道。
“先离开这里。”钟夏夏打断他思绪。
两人继续前行。夜幕降临,沙漠漆黑一片。没有火把,只能靠星光指路。北极星在北方,他们要往西。
走了一个时辰。前方出现灯火。不是星光,是真正的火光。有营地!钟夏夏和洛景修隐蔽观察。
营地不大,十顶帐篷。
守卫巡逻,篝火熊熊。帐篷上绣着徽章——张家的家纹。张伯的私兵营地。
“绕过去?”洛景修问。
“不行。”钟夏夏摇头,“营地挡在必经之路。绕路要多走三天,我们没时间。”
“硬闯?”
“智取。”
钟夏夏观察营地布局。中央大帐,应该是主将。粮草帐篷在左侧,马厩在右侧。守卫每刻钟换班。
换班时有三十息空隙。
足够两人潜入。目标是粮草,补充食物和水。如果可以,再偷两匹马。
“你伤重,在这里等。”钟夏夏说。
“一起。”
“你走不快。”钟夏夏按住他肩膀,“等我信号。如果一炷香后我没回来,你自己走。”
洛景修想反对,但身体不争气。毒伤未愈,又经沙暴和奔逃,他确实撑不住了。
“小心。”
钟夏夏点头,潜入黑暗。她像影子滑过沙地,靠近营地边缘。守卫打着哈欠,没注意。
换班时间到。
新守卫走来,旧守卫离开。三十息空隙,钟夏夏冲过警戒线,滚进粮草帐篷。
里面堆满麻袋。
她割开一个,是干肉。另一个是水囊。她装满水囊,塞满干肉。正要离开,听见脚步声。
有人进来。
钟夏夏躲到麻袋后面,屏息。进来的是个年轻士兵,偷吃东西。他边吃边哼歌,心情不错。
钟夏夏看准时机,扑上去。匕首抵住士兵咽喉。“别动。”
士兵僵住,手里肉干掉落。“你……你是谁?”
“问你几个问题。”钟夏夏压低声音,“张伯在哪里?”
“张大人……在地宫。”
“地宫入口在哪?”
“绿洲西北三里,沙丘背面。”士兵颤抖,“有神像标记,按眼睛开门。”
“守卫多少?”
“五十人,分三班。”士兵求饶,“女侠饶命,我只是小兵……”
钟夏夏打晕他,捆好塞进麻袋。她背起粮草,溜出帐篷。巡逻队刚过去,下一班还没来。
好时机。
她跑回洛景修藏身处,把粮草扔给他。“问到了。地宫入口在绿洲西北三里,守卫五十。”
洛景修喝水,脸色好转。“绿洲离这里多远?”
“按地图,往西二十里。”钟夏夏摊开羊皮地图,“但必须穿过这片流沙区。”
地图标注流沙区,范围很大。
绕路要多走五十里,直穿危险。但时间紧迫,张伯可能已经知道他们逃脱。
“直穿。”洛景修决定。
“你身体……”
“死不了。”他站起,“冰魄莲花瓣压制了毒,我能撑到绿洲。”
钟夏夏看他眼神坚定,不再反对。两人重新上路,趁着夜色穿越流沙区。
月光惨白,照亮沙地。
流沙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像水波。但踩上去就陷落,吞噬一切。两人必须踩着硬地走,速度极慢。
走了半个时辰,才前进三里。
洛景修又开始咳血。这次是鲜红色,说明冰魄莲效果在减弱。毒在反扑,更凶猛。
“休息。”钟夏夏扶他坐下。
“不能停。”洛景修摇头,“天亮前必须到绿洲,否则会被巡逻队发现。”
“那你先走,我断后。”
“钟夏夏。”洛景修抓住她手腕,“别再说什么你先走的话。要死一起死。”
钟夏夏愣住。
她看着他眼睛,那里有固执,有不甘,还有……她说不清的东西。像火焰,灼人。
“为什么?”她问,“我们只是名义夫妻。你没必要为我拼命。”
“名义夫妻也是夫妻。”洛景修松开手,声音很低,“我洛景修再不堪,也不会丢下妻子独自逃生。”
钟夏夏喉咙哽住。
她想起新婚夜,他掀开盖头时眼神。不是喜悦,是愧疚。他说:“对不起,连累你了。”那时不懂,现在懂了。
他早知道会拖累她,所以愧疚。但即便愧疚,也没放手。而是把她绑在身边,一起赴死。
蠢男人。
“那就一起活。”钟夏夏站起,拽他起来,“别死在这里,太窝囊。”
两人继续走。
流沙区终于到头,前方是硬地。沙地变成戈壁,碎石遍布。脚踩上去咔嚓作响,容易暴露。
但至少安全。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天快亮了。他们必须在天亮前找到绿洲,否则无处藏身。
又走一个时辰。
太阳跃出地平线,金光刺眼。沙漠温度骤升,热浪扭曲视线。钟夏夏舔舔干裂嘴唇,水囊空了。
洛景修更糟。
他中暑了,头晕目眩。毒伤加上高温,身体达到极限。但他咬牙坚持,没倒下。
终于,在太阳升到头顶时。他们看见绿洲。
一片棕榈树林,中央有泉水。水光粼粼,像沙漠里的眼睛。但绿洲边缘有守卫。
五个黑骑卫,守着入口。“怎么进去?”洛景修喘息。
“等换班。”钟夏夏拉他躲到岩石后,“中午换班,守卫会松懈。”
两人潜伏。
烈日炙烤,岩石滚烫。钟夏夏撕下衣摆,沾湿最后一点水,敷在洛景修额头。
他昏迷了,呼吸微弱。
冰魄莲效果完全消失,毒再次发作。黑色血液从七窍渗出,恐怖骇人。钟夏夏握紧他手。
“撑住,马上就有水了。”
她看向绿洲。守卫在打瞌睡,确实松懈。但泉眼边还有两个暗哨,必须解决。
正午时分。
换班守卫来了,五人变成三人。暗哨也换人,交接时混乱。钟夏夏看准时机,潜行过去。
她绕到暗哨背后。
匕首刺入后颈,无声放倒。另一个暗哨发现,刚要喊,钟夏夏掷出飞刀。刀中咽喉,倒地。
守卫听见动静,警觉。
但钟夏夏已冲到面前。匕首翻飞,划开两人喉咙。第三人拔刀,刀未出鞘,脖子已断。
五息,解决五人。
钟夏夏吹响口哨,洛景修没反应。她跑回去,发现他瞳孔涣散。要死了。
“不准死!”她背起他,冲向泉眼。
泉水清澈,甘甜。她捧水灌进他嘴里,清洗他脸上血污。但毒已深入脏腑,水没用。
需要冰魄莲。
整朵冰魄莲,不是花瓣。钟夏夏想起父亲说过,冰魄莲生长在极寒之地。但张伯可能收藏了。
在地宫里。
“等我。”她对昏迷的洛景修说,“我去找药,你在这里等我。”
她把他拖到树荫下,盖好披风。然后起身,走向绿洲深处。那里有神像,有地宫入口。
有解药。有仇人。有七年等待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