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机的引擎发出低沉持续的轰鸣。
机舱内光线晦暗,空气里弥漫机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气息。
几张简易担架被固定在地板上,其中一张覆盖着庄重却冰冷的国旗。
那张担架旁,‘###’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的发梢残留着巴库的硝烟与尘土。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明显的表情,只是那双总是锐利如刀锋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又或者,什么也没看。
飞机平稳飞行了一段时间后,她缓缓地、几乎是僵硬地站起身,走向那张担架。
她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着,最终,还是落下了。她轻轻掀开了旗帜的一角。
下面,是林朔,她的弟弟,她的灰狼。
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面容经过整理,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尚未被战争完全磨灭的稚嫩。
只是那种过于完美的平静,那种毫无生气的苍白,冰冷地宣告着这是一个谎言。
‘###’的目光贪婪地、又极其痛苦地描摹着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总是习惯性微微上扬的嘴角。即使最紧张的任务间隙,他也能对她挤出这样一个让她安心的笑。
现在,不会再有了。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他。在地下室通讯中断前的最后一秒,通讯器里他急促却依旧努力保持镇定的呼吸声,那句被电流撕扯得破碎的“……姐…我…看到爸妈了……我们……爱你……”。
她没有回应。因为她以为还有时间,以为还能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突破绝境。
可是,没有了。
这一次,没有了。
冰冷的悔恨和铺天盖地的绝望像毒液一样瞬间噬咬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清晰的铁锈味,才强行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压了回去。
她不能。在这里不能。
她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碰触了一下他冰冷的脸颊。那触感,冷得像那地下室那扇最终隔绝了生死的合金大门。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话,所有的情绪,都堵在胸腔里,碾磨成一片血肉模糊的废墟。
最终,她只是极其缓慢地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他冰冷的手掌,像一个无声的、诀别的仪式。
许久,她才直起身,仔细地、仿佛要刻进灵魂里般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将国旗重新为他盖好,抚平每一丝褶皱。
她回到座位,重新挺直背脊,目光恢复了一片死寂的平静。只是那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
漫长的飞行结束了。运输机降落在祖国一个军用机场。
舱门打开,外面是阴沉的天空和肃立迎接的人群。
当担架被抬下时,‘###’‘牵着’林朔,一步一步,走得异常沉稳。
她接受着战友的敬礼,接受着长官沉痛的慰问,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如同最坚硬的冰。
仪式简短而肃穆。直到所有人都离去,她依然站在原地,看着那覆盖着旗帜的棺木被缓缓放入灵车,即将驶向他最后的安息之地。
她没有跟去。
她知道,那里会有另一场葬礼,有鲜花,有哀乐,有更多的人怀念他。
但她心中的葬礼,已经在运输机上,在那无声的额首相抵间,完成了。
她转身,独自一人走向基地大门。背影在空旷的机场上显得异常瘦削,却又挺直得仿佛能刺破这阴郁的天空。
来时,他们是两个人,“###”与“灰狼”,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双子星。
归时,一人不剩。
世间多出了“夜莺”。
她走出大门,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阳光挣扎着从云层后透出些许光芒。可她只觉得冷。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寒冷。
世界依旧喧嚣,色彩依旧鲜活。但在她的世界里,最后的色彩随着那个叫她“姐”的年轻人的离去,彻底褪去了。
只剩下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灰。
她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一滴迟来的、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滑过她冰冷的脸颊,迅速消失在衣领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就像他一样。
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