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透过老旧的窗帘缝隙,在林雨晴脸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
她正深陷在睡眠中,却被一阵毫不客气的敲门声和林朔那特有的、欠揍的嗓音吵醒。
“姐!太阳晒屁股了!阿姨让我叫你起来吃早饭!”
林雨晴连眼睛都没睁,顺手抄起手边的枕头就砸向门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她沙哑而不耐的声音:“滚。”
门外的林朔显然没打算放弃,嘴欠地继续:“哟,起床气这么大?昨晚跟谁聊得那么晚啊?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回应他的是另一个枕头更猛烈地砸在门上的声音。
林朔赶紧见好就收,语气正经了些:“行了行了,不闹了。快起来,收拾一下……我带你去看看爸妈。”
门内瞬间安静了。
林雨晴准备丢第三个枕头的动作顿在半空,然后缓缓落下。
她脸上的睡意和烦躁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静默。
她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起身,拉开了房门。
林朔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也收敛了所有玩笑的神色。
林雨晴一言不发,转身关上门,开始换衣服。她选了一套素净的裙子,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两人在沉默中吃完阿姨准备的早餐,谢绝了阿姨同行的建议,打车前往市郊。
车子驶离繁华的市区,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开阔,农田、废弃的厂房、孤零零的树木一一掠过,带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荒凉感,一如他们此刻的心境。
最终,他们在一条连阳光都似乎不愿过多停留的僻静小巷口下车。
步行穿过狭窄的、两侧墙壁布满潮湿青苔的巷道,脚步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响,像是敲打在空洞的心上。
尽头,是依着小山坡而建的一片普通墓地。
这里没有宏伟的排场,没有精美的雕塑,只有一排排整齐的普通墓碑,记录着无数寻常人家的悲欢离合与最终的归宿。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旧石和淡淡香火混合的气息。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佝偻着背,安静地晒着太阳,浑浊的眼神空茫地望着墓园入口的方向,像是在固执地守着那些再也不会出现的身影。
林朔带着显而易见的沉重,领着林雨晴穿过几排冰冷的石碑,最终在一座打扫得干净整洁的双人合葬墓前停下了脚步。
墓碑上,父母的名字被深深地镌刻在那里,黑白照片里,父母的笑容温和而遥远,凝固在了他们最美好的年华。
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人默契地并排跪下。
膝盖接触冰冷石板传来的凉意,瞬间穿透衣料,直抵心脏。
林朔从随身带的袋子里拿出准备好的香烛、简单的水果和糕点,他的动作有些迟缓,点燃火柴时,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青烟袅袅升起,在静止的空气中笔直向上,带着一种宁谧而令人心碎的哀伤。
林雨晴挺直着背脊,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看着墓碑上父母永恒的笑容,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仿佛有千言万语、无数委屈、漫长年岁里的孤寂想要倾吐,可所有声音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在了喉咙深处。
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只化作一句压在舌尖、低不可闻的、带着气音的呼唤:“爸,妈……我们来看你们了。”
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长眠的人,却又重得砸在地上,能留下深深的痕迹。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将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都封锁在了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
林朔则像是汇报工作一样,开始低声絮叨起来,声音有些干涩:
“爸,妈,我和姐都挺好的……工作也顺利,没惹麻烦。”这句重复了多年、近乎成了固定开场白的话,此刻听起来却格外苍白无力。
“阿姨身体硬朗,对我们很照顾。”他顿了顿,像是在努力搜寻着能让父母安心的话语,却发现词汇是如此匮乏。
“姐……她现在厉害着呢,我都打不过她了。”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嘴角费力地向上扯了扯,想挤出一个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的表情,可那弧度却僵硬无比,反而牵动了更深处的酸楚,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明显的哽咽。
这句曾经会让父母摇头失笑的话,如今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回响。
他说完,像是完成了某项重大任务,肩膀微微塌陷下去,深深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额前的碎发垂落,遮掩住他瞬间泛红的眼眶。
林雨晴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没有提起自己亲手报仇了结计划的那些任务。
她的目光如同被钉住了一般,长久地、贪婪地停留在父母那凝固在时光里的笑容上,仿佛要通过这近乎自虐的凝视,穿透冰冷的石碑,触碰到早已远去的温度。
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红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将他们紧紧包裹。
香烛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时间流逝的倒计时。
风中带来的,除了远处老人们的零星低语,还有更远处模糊的喧嚣,但那些都与他们无关了。
林雨晴一直紧绷的下颌线微微颤动了一下,她极轻、极缓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冰冷的颤抖,终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只是那原本干涩的眼眶,终究是控制不住地泛起了一层薄红,模糊了墓碑上那两张她永生难忘的容颜。
……
几天后的下午,林雨晴正窝在沙发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本地新闻。
突然,林朔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语气瞬间变得热情:“喂!子墨哥,你到了是吧?好嘞,楼下是吧?等着,我马上下来接你!”
说完,他风风火火地就往外冲。
林雨晴嗑瓜子的动作顿了顿,视线从电视屏幕移向门口。
没过多久,门口就传来了动静。林朔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是子墨。
他今天没穿那身带有压迫感的作战服,而是一身简单的深色休闲装,却依旧掩不住那股经过严格训练淬炼出的笔挺气质。
他手里提着几个一看就分量不轻的礼品袋,显然是精心准备过。
子墨一进门,目光就精准地落在了沙发上的林雨晴身上,他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自然地打招呼:“嗨,雨晴。”
“嗨,子墨。”林雨晴挥了挥手回应,继续慢悠悠地嗑着瓜子。
这时,系着围裙的阿姨听到声音从厨房里快步走了出来,一看到子墨,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笑开了花,围裙都来不及解就迎了上去。
“哎呦,这就是子墨吧?常听小朔提起你!小伙子真精神,真俊!这一看……嗯,气质不一样,应该是当兵的吧?”阿姨的眼光带着长辈特有的毒辣。
子墨立刻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下,站姿更端正了些,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回答道:“阿姨您好,我是王志强,您叫我子墨就行。”他报的是真名,语气诚恳。
“欸,好好好!子墨,快坐快坐!”阿姨热情地招呼着,然后又习惯性地问道,“你和我家闺女是同事吧?”
当年以为林朔再也回不来时,林雨晴为了不让阿姨担心,只说林朔是跟着船队出海跑远洋了,信号不好,所以很少联系。
因此,阿姨一直不知道林朔其实也去了部队。
阿姨心地善良,多年来一直把这对姐弟当做亲生的孩子一样疼爱,开口闭口都是“我儿子”、“我闺女”地叫着。
子墨听到阿姨的问话,看了一眼旁边看过来继续嗑瓜子的林雨晴,半开玩笑半是恭敬地说道:“阿姨,您闺女可不是一般的同事,她是我们那儿的高管,领导级别的人物,我可不敢乱攀关系,哈哈哈。”
这话一出,阿姨更是心花怒放,脸上的皱纹都笑深了几分,仿佛自家孩子被夸比什么都让她高兴:“哎呦,是吗!我就知道我们小晴有出息!”
她一边说着,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转身就朝客厅角落那个玻璃柜走去,嘴里还念叨着,“高兴!今天必须得喝点!阿姨今天可是做了好几个拿手好菜,你们小伙子必须陪我喝两杯!”
看着阿姨兴冲冲地去拿她珍藏的好酒,林朔在一旁偷偷对着子墨竖了个大拇指,子墨则回以一个无奈又带着点放松的微笑。
……
林朔撸起袖子就钻进厨房要帮忙,子墨见状也立刻站起身,礼貌地说:“阿姨,我也来帮忙吧。”
“哎呦,不用不用!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动手,快坐着歇歇,陪小晴说说话!”阿姨连忙摆手,同时给林朔递了个眼色。
林朔会意,一把将子墨按回沙发上:“子墨哥,你就安心坐着吧,厨房是我的地盘,展示厨艺的机会可不能让你抢了!”他嘻嘻哈哈地说着,转身就钻回了厨房。
客厅里只剩下林雨晴和子墨。子墨整理了一下衣角,重新看向林雨晴,语气比刚才更多了几分正式,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额……雨晴,之前一直没机会……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以后……工作上或者生活上有什么事,也好联系。”
“你……私下里还是叫我‘晴’吧……”她感觉向来叫她“莺姐”的子墨突然改口有点违和。
然后,干脆地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递了过去。
“叮”的一声,好友添加成功。
子墨看着屏幕上“晴天”的昵称,嘴角微微弯了一下,然后才开始找话题闲聊,从最近的天气聊到本地的一些风土人情。
而厨房里,阿姨一边麻利地切着菜,一边用余光瞥着客厅里交换联系方式的两人,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正在剥蒜的林朔,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问道:“小朔,你跟阿姨说实话,这次是不是他主动找你的?”
林朔一愣,脱口而出:“是啊,子墨正好休假,想来我们老家这边转转,我就顺便邀请他来家里吃个便饭。阿姨你怎么知道的?”
阿姨得意地“呵呵”两声,一副洞察一切的表情:“我可是过来人!那小子从进门开始,眼神就往你姐那边瞟,跟你说话客客气气,跟你姐说话那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三分。这心思,还不够明显吗?”
林朔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张大了嘴:“啊?不是吧?子墨哥他……” 他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阿姨一副“你这孩子真迟钝”的表情,摇了摇头,随即又有些惋惜地咂咂嘴:“可惜啊可惜,你姐那边不是还有个男朋友?这小子真想‘上位’,还有个厉害的情敌要对付呢。”
她顿了顿,又瞄了一眼客厅里坐得笔直、正努力找话题的子墨,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赞赏:“不过嘛,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小伙子有前途。”
林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