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位年轻人带着绳索依旧狼吞虎咽地喝水、小口舔食饼干块,杨亮和杨建国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声的交流中,包含着复杂的考量和早已在家中讨论过无数次的预案。
核心诉求:人力缺口。这个微型据点的发展已触及人力瓶颈:
修建房屋,仅靠杨亮、杨建国和珊珊根本不够。更遑论计划中的扩大开垦、引种驯化、越冬准备。
花岗岩采石场、粘土坑的开发利用,需要强劳力运输和初步加工。
盐矿远期开发也是一个需要大量稳定人力的超级工程。
安全警戒同样重要,扩大探索范围、建立预警体系、防御工事加固,都需要额外人手轮值。
眼前这两位年轻人,是受害者,有一定劳动能力,且初步沟通显示并非不可理喻。如果他们愿意留下,将是宝贵的劳动力补充。如果他们执意离开,杨家也不会强留(但会确保她们无法泄露据点位置)。这是基于现代道德底线和实用主义的共识。
然而,所有善意的接纳和招募的设想,都建立在一条不容触碰的铁律之上:绝不危及杨家人的核心生存安全!他们的善良是有限度的,是被残酷现实淬炼过的:
如果发现这两人有任何潜在威胁,或表现出可能引来麻烦,杨家人会毫不犹豫地采取“终极措施”,如同处理那些海盗一样冷酷高效。生存容不得半点侥幸。
即使没有直接威胁,他们也需要证明价值。
能否踏实干活?是否偷奸耍滑?是否服从基本的管理和安排?懒惰或难以管教会消耗宝贵的食物和精力,不如放弃。
能否学会简单中文指令?能否理解并遵守安全规则?过于愚笨或固执,会增加管理成本和意外风险。
如果发现他们骨子里带着恶习,或者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那么他们的价值将瞬间归零,并被视为不稳定因素而清除。善良,绝不施与毒蛇。
因此,杨家绝不会立刻给予信任。一个严密的考察期是必须的:
初期隔离与观察,不会立刻带回核心营地。会在远离他们房屋的安全区域设立临时安置点,提供基本食物、水和御寒物,但严格限制活动范围。观察他们的日常行为、互动方式、对指令的反应。
在监视下,分配一些外围、低风险且能观察其态度和能力的劳动,如采集指定区域的浆果、处理收集到的柴火、协助鞣制一些无关紧要的皮毛。看其是否认真、勤快。
在确认初步无害且有一定价值后,才会考虑带回营地外围,参与更多劳动,并开始强制学习简单中文词汇和指令。这个过程将持续数周甚至数月。
杨老太太识人经验丰富,她的直觉判断也将是重要参考。
眼前这两位俘虏,是潜在的帮手,也是需要严格审视的风险源。杨家抱着有限的善意和务实的期待,但手中紧握着评估的标尺和清除的利刃。生存的智慧,在于平衡机遇与危险,在冰冷的现实法则下,谨慎地播撒一丝人性的微光。下一步,是建立初步的信任,并将她们转移到安全的临时观察点。
珊珊的努力没有白费。她掌握的现代德语,如同黑暗中凿开的一丝缝隙,终于让沟通的微光透入。当那些熟悉的音节从她口中流出时,两位俘虏眼中凝固的恐惧和绝望,终于被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光芒所取代。虽然回应是嘶哑、破碎且带着浓重到几乎难以辨识的方言口音(珊珊推测可能是某种早期的南德或阿尔卑斯山地德语变体),但词汇的核心意义在连比带划的辅助下,勉强能够传递!这比之前完全的鸡同鸭讲,已是质的飞跃。
然而,这沟通绝非顺畅。语言学家所称的“古高地德语”与现代标准德语之间的鸿沟,远非想象中简单。辅音偏移、词汇消亡、语法结构差异…珊珊感觉自己像是在用21世纪的普通话,尝试与唐朝人深入交流。每一个关键信息,都需要反复确认、简化词汇、配合夸张的肢体语言。进展缓慢而艰难,消耗着双方的耐心和体力。
就在珊珊与俘虏进行这场“跨越千年的语言拉力赛”时,杨亮和杨建国已然化身为最高效的战场清理工与物资回收队。
两人戴上了鞣制鹿皮手套,开始逐一搜刮海盗尸体。任何有价值的物品都不放过:
武器:维京战斧(3把,沉重但工艺尚可)、长柄砍刀(1把)、短柄手斧(2把)、骨柄匕首(若干)。这些将被带回评估改造或作为备用\/交易品。
护具:简陋的皮甲(已破损,但鞣制过的皮革是宝贵材料)、蒙皮圆盾(2面,其中一面中心被重弩洞穿,彻底报废;另一面相对完好)。
随身物品:粗糙的骨质或金属饰品(可能是战利品)、小皮袋装的燧石火绒、磨刀石、少量零碎钱币(样式陌生,需研究)、几块干硬的黑麦面包。
关键收获:在首领“头猪”身上搜出一个结实的皮质小包,里面装着几块颜色质地各异的天然矿物。
搜刮完毕,尸体被拖至湍急的河边。杨亮用缴获的维京斧头利落地劈砍掉尸体的关节肌腱,再用粗糙的绳索将沉重的石块捆缚在尸体腰部和腿部。两人合力,将六具处理过的尸骸逐一推入冰冷的河水中。激流瞬间卷裹着它们,翻滚着向下游冲去,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物理痕迹的消除,是自保的第一步。河水会冲走大部分血迹,尸体沉底或被冲远,能最大限度延缓被发现的时间,并混淆来源。
处理完尸体,两人立刻将目标转向岸边那条线条流畅、工艺精湛的维京长船。这艘船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战利品,但当前无法隐藏,必须尽快卸货并转移船体。
杨亮和杨建国如同蚂蚁搬家,借助船体自身的杠杆和岸边坡度,将船内物资快速搬运上岸,堆放在远离血迹的干燥河滩上。物资种类远超预期:
食物:数袋小麦、燕麦(受潮轻微);几大块熏肉(品质不错);几桶疑似腌鲱鱼(气味浓烈);少量风干浆果和根茎。
工具与材料:备用船桨(优质木材);备用绳索(麻制,粗壮);一大卷防水处理的厚帆布(极其宝贵!);修补船体的焦油、麻丝和木楔;一个简易锻造炉用的皮风囊。
其他:几张未鞣制的兽皮(腥臭);几捆粗糙的羊毛织物;一个装满浑浊麦酒的木桶(杨建国尝了一小口,皱眉摇头)。
初步评估来看“收获远超预期!特别是帆布和风囊!”杨建国低声道,眼中闪烁着精光。这些物资大大缓解了他们的储备压力,帆布更是解决了防雨和未来搭建的大问题。
卸空的长船依旧是个显眼的目标。两人利用长船上自备的粗大缆绳和岸边几棵粗壮树木作为锚点,借助杨建国的杠杆原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这艘近十米长的庞然大物从浅水区拖拽上岸,沿着预先清理好的、铺有圆木的滑道,缓缓拖入河岸边茂密的柳树丛深处。再用砍下的树枝和藤蔓进行精心伪装,确保从河面和空中都难以发现。消除最后的显眼目标!
就在他们完成船只伪装,正将最后一捆物资扛上肩头时,珊珊终于结束了那场漫长的“对话”,带着一脸疲惫却又隐含兴奋的神情走了过来。她看着父子二人脸上混杂着汗水和泥污的痕迹,以及堆成小山的战利品,深吸一口气说道:
“爸,亮子,总算撬开点有用的东西了!这两个人的来历,我大概拼凑出来了!”
杨亮将肩上沉重的熏肉袋放下,擦了把汗,浓烈的血腥味和尸臭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他看向妻子,眼神锐利:“哦?她们到底什么来路?从哪来?怎么落到这群杂碎手里的?”他手中的开山斧斧柄上,还残留着未能完全擦拭干净的血迹,在微光下显得格外冰冷。获取信息,是这场血腥之夜的最后一个关键环节。
珊珊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沟通而酸胀的太阳穴,组织了一下语言,向丈夫和公公汇报她艰难“破译”的信息:
“沟通还是磕磕绊绊,很多细节靠猜,但主线应该没错。她们大概来自…嗯,按我们现代地理概念,应该是德国东部靠近波兰边境的萨克森森林一带的某个村庄。”
她停顿了一下,努力回忆着那些破碎的词汇和手势:“她们是被另一伙…可能是斯拉夫或者别的什么部落的捕奴队袭击了村子,然后被一路驱赶、押送,要卖到北意大利去。结果…”珊珊做了个碰撞的手势,“半路上遇到了这群维京海盗!捕奴队被维京人干掉了,她们这些‘货物’就成了维京人的新战利品。”
“维京人本来想带她们回北欧老巢,”珊珊指了指北方,又抱紧双臂做了个寒冷发抖的样子,“但好像天气原因,可能是提前封冻或风暴?她们表达不清,来不及赶回去了。这群海盗就临时决定,在这片地方找个据点过冬,顺便看看有没有更多‘收获’…结果,就被我们给端了。她们算是…歪打正着被我们救了吧。”
杨建国听罢,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们说的德语这么‘古早味’,还带着浓重的土腔。严格来说,算是我们‘老乡’了,虽然隔了一千多年。”他随即问出关键问题:“她们自己怎么想的?是想千辛万苦回萨克森老家?还是…?”
珊珊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问清楚了。她们是一对姐弟,姐姐叫埃尔克,弟弟叫弗里茨,看着也就二十岁上下。老家…”珊珊沉重地摇了摇头,模仿了火焰燃烧和倒塌的动作,“村子已经被那些捕奴队烧成白地了,父母…也都没了。她们…无家可归。”她看向杨建国和杨亮,“她们恳求我们收留,愿意干活。”
杨建国眼神变得严肃而务实。收留不是慈善,而是基于生存需求的契约。他沉声对珊珊说:“收留可以,但规矩必须先讲清楚,必须让她们明白,这不是请求,而是条件!”他的话语条理清晰,不容置疑:
“第一,必须学我们的语言!中文!必须学,而且要快!从今天开始,跟着老太太和小诺学!学不会基本指令,寸步难行!我们没时间也没精力一直靠你当翻译!”
“第二,必须懂规矩,绝对听话!营地有营地的铁律:卫生要求、安全守则、工作分配、禁区范围。令行禁止!任何违反,视同威胁!”
“第三,必须勤劳肯干!这里不养闲人!分配的工作,必须尽心尽力完成。偷懒、耍滑、藏私,在这里行不通!”
“最后,告诉她们:做得好,证明自己可靠、有用,未来!我们会给她们人身自由,甚至…可以分给她们自己的土地耕种!让她们真正在这里安家!”
“如果这些条件接受不了,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们会给她们一点食物和水,指个方向。但一旦留下,就必须遵守到底!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一字不漏,把这些核心意思,用她们能懂的最简单的词和动作,传达清楚!”杨建国语气斩钉截铁。这是建立新秩序的第一步,容不得半点含糊和温情脉脉。
珊珊郑重点头,深知此事的分量。她转身回到埃尔克和弗里茨面前。此时,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一层淡淡的鱼肚白,浓稠的黑暗正在迅速退去,树林的轮廓在微熹中逐渐清晰。漫长而血腥的一夜即将过去。
珊珊深吸一口带着清晨寒意的空气,打起精神,开始了新一轮更艰难、也更重要的沟通。她尽量使用最基础的德语词汇,配合着极其明确的手势:指着嘴巴示意说话学习,做出严肃命令的表情和手势强调服从,模仿各种劳作动作,最后指向远方表示离开,又张开双臂表示留下后的归属。她甚至用树枝在地上划出简单的图案:一个代表“杨家”的圆圈,里面画上小人代表她们姐弟,表示融入;又在外面划了个叉,表示违反规则的下场。
姐弟俩听得极其专注,眼神在恐惧、茫然、希望和最后一丝警惕中交织。她们显然理解了条件的严苛,但也抓住了“自由”和“土地\/家园”这两个最核心、最诱人的词汇。她们低声急促地交流了几句,弗里茨握紧了拳头,埃尔克则看向珊珊,眼中含着泪水,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拉着弟弟一起,朝着杨建国和杨亮的方向,深深地、几乎是匍匐地鞠了一躬。
没有言语的承诺,但行动已表明态度。这对走投无路的姐弟,在黎明的微光中,选择了接受这份带着冰冷规则却蕴含一线生机的生存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