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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内,那股令人窒息、混杂着甜腻草腥与暴戾邪气的威压虽已随着五通神的彻底伏诛与“显化原形”而消散,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浓重的尘土味、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什么东西被高温瞬间碳化的焦糊气息。这些味道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幸存者的鼻腔和肺腑,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超乎常人想象、几乎触及神魔领域的惨烈战斗。

黄志刚连长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混杂着胜利与创伤的空气,强行压下胸腔内翻腾的、对章临渊那非人力量与舍身精神的震撼与敬畏,更压下目睹神迹后世界观受到的剧烈冲击。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基层指挥员,他深知此刻绝非感慨或沉浸于惊骇之时。危机尚未完全解除,任务远未结束。他必须立刻恢复绝对冷静与果决,指挥队伍处理善后,确保所有人的安全。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地窖内的情况:不远处,章临渊道长正被两名战士极其小心地搀扶着,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嘴角残留的暗红血痕触目惊心,整个人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而更深处,那尊被“上清封邪镇魔符”牢牢镇压的、灰败破败的邪神木雕,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死寂与腐朽的气息,是这场战斗最直接的“战利品”与证据。

“一班!” 黄志刚的声音因为刚才的怒吼与紧张而显得有些沙哑,但此刻却带着一种岩石般的沉稳与不容置疑的力度,在地窖略显空旷的空间内清晰地回荡,“你们负责护送章局长上去!立刻!动作一定要轻,要稳!章局长内伤极重,很可能有多处骨折和内出血,搬运过程中务必保证绝对平稳,避免二次伤害!明白吗?!”

“明白!连长!” 一班的班长,一个面色黝黑、眼神坚毅的中士,立刻沉声应命。他迅速向身旁两名体格最为健硕、同时也是连里公认最沉稳细心的战士使了个眼色。

那两名战士心领神会,立刻将手中的步枪背到身后,动作迅捷却异常轻柔地走上前。他们如同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琉璃艺术品,一人小心翼翼地托住章临渊的腋下和后背,另一人则扶住他的腿弯,第三名战士则在一旁警惕地扶持着章临渊可能无意识垂落的手臂和头部,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支撑。他们的动作极其专业,显然是受过相关训练的。

“章局长,得罪了,我们送您上去。您坚持住,上面有最好的医生。” 负责托住上半身的那名老兵低声说道,声音低沉而郑重,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意与关切。他仿佛不是在搬运一个重伤员,而是在护送一位为了守护这片土地而血战至濒死、凯旋归来的英雄。

就在战士们准备将章临渊转移到简易担架上,开始通过绳索系统吊运上地面的紧张时刻——

“放开我!让我下去!局长!章老师他怎么样了?!我要下去!”

庙宇上方,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轻微的拉扯争执声,以及一道带着明显哭腔、却又异常决绝与焦急的娇叱声,由远及近,如同破开混乱的箭矢,清晰地传入了地窖之中。

是金月!

她之前被黄连长和战士们以“绝对保证安全”的铁令,强行带离了破庙核心区域,安置在相对安全的撤离点。然而,她的心,从章临渊孤身跃入地窖的那一刻起,就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系在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入口处。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地窖下方传来的非人嘶吼、剧烈震动、密集枪声、以及最后那令天地为之变色的神圣威压与恐怖爆响……每一丝动静,都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她的心上。

担忧、恐惧、焦虑……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油锅,煎熬着她的五脏六腑。脑海中,章临渊平日里或温和、或严厉、或幽默、但永远挺拔如松的身影,与此刻可能正在地窖深处独自面对那恐怖邪神、浴血奋战甚至……的画面,反复交织、重叠,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

她无法再等待,无法再忍受这种无能为力的煎熬!她必须亲眼确认局长的安危!

终于,她瞅准了一个看守她的年轻战士因为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地窖下方的动静、神情紧绷而微微分神的瞬间,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发力挣脱了对方下意识的阻拦,头也不回地朝着那座阴森破败的邪庙狂奔而去!她的速度极快,动作灵巧,将特事局基础训练的身法发挥到了极致。

冲进庙内,她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幽深黑暗、仿佛通往九幽地狱的地窖入口,心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而强烈的念头——确认章老师安然!活要见人!

只见她身影在入口处略一停顿,深吸一口气,随即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黑暗中,她凭借着过人的身体素质和对危险的直觉,在下落过程中调整姿态,落地时一个干净利落的前滚翻,精准地卸去了大部分冲击力,随即如同弹簧般立刻弹起,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带着无比的焦急与锐利,瞬间扫视过地窖内部每一个角落。

硝烟、尘土、破损、血迹……战斗的惨烈痕迹扑面而来。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了。

定格在了那个被三名战士如同捧着易碎瓷器般小心翼翼搀扶着、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死人、嘴角残留着刺目血痕、整个身体瘫软无力、气息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身影上。

刹那间,金月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凉地退去,四肢百骸一片冰冷麻木。

“局长!老师!”

一声带着剧烈颤抖、几乎是撕裂声带喊出的呼唤,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她几乎是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冲到简易担架前,身体因为急切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在指尖即将触及章临渊手臂的瞬间,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她不敢!她生怕自己任何一个轻微的动作,都会加重局长本就沉重无比的伤势。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智慧光芒或锐利神采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了无生气。

眼前这奄奄一息的景象,与她记忆中那个人的形象,形成了无比残酷、几乎令人窒息的对比。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无数画面汹涌而出。

阳光明媚的午后,窗明几净的大学教室。黑板上是遒劲有力的板书,讲台上,那位身着简朴中式衣衫、身姿挺拔如竹、面容清癯却目光湛然的“章老师”,正用他那独特的、带着磁性且富有感染力的嗓音,为台下那群懵懂而又充满求知欲的年轻学子,讲授着古老的经典。

他讲《苏武传》,讲到苏武持节北海,卧雪吞毡,十九载不改其志时,眼中闪烁着敬佩的光芒。他甚至带着全班同学,一起低声哼唱起那首苍凉悲壮的民歌:“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 歌声不高,却仿佛带着塞外的风雪与孤寂,深深烙进了每个学生的心底。

他讲《屈原列传》,讲到屈原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却仍高歌“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时,语气慷慨激昂,仿佛自己就是那位行将投江的诗人,那份对家国的挚爱、对理想的坚守、对污浊的不妥协,让台下的学生们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他讲《离骚》,逐字逐句解析那些瑰丽奇诡的比喻与象征,讲述诗人“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执着,讲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决绝。他的声音时而低沉如叹息,时而高亢如呐喊,将屈子那满腔的悲愤与不屈的脊梁,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最让金月刻骨铭心的,是他讲授文天祥的《正气歌》。

那也是一个下午,阳光斜照进教室。章临渊站在讲台前,没有立刻讲解字句,而是先问了大家一个问题:“同学们,你们认为,一个人,在绝境之中,面对死亡和诱惑,靠什么支撑他不倒下?”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回答:信念、理想、家人、爱情……

章临渊静静地听着,等到声音渐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你们说的都对,但又都不完全。在华夏的文化血脉深处,有一种更根本、更磅礴的力量,它被称为——‘浩然之气’。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这种气,至大至刚,充塞于天地之间,与道义相始终。有了它,人才能‘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然后,他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正气歌”三个大字,笔力遒劲,力透纸背。

“今天,我们不讲具体的字词章法,我们就来感受这股气,这股支撑文山公在元大都阴暗牢房中,写下这光照千古绝笔的——浩然正气!”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的脸庞,仿佛要将某种东西传递给他们。然后,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而宏亮、仿佛自带回响的嗓音,开始朗诵: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起初,只是他一个人在朗诵。但很快,或许是受他那饱含情感与力量的语调感染,或许是诗句本身那磅礴的气势与不屈的精神在共振,台下的学生们,开始不由自主地、声音由小到大、由散乱到整齐地,跟着一起朗读起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齐,越来越有力量。仿佛那不是几十个学生在朗诵,而是千百年来无数仁人志士的英魂在共鸣。教室里充满了那种“沛乎塞苍冥”的浩然之气,每个人的胸膛都挺直了,眼神都变得明亮而坚定。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一个个青史留名的忠烈义士,仿佛穿越时空,站在他们面前。金月记得,当念到“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时,章临渊的眼眶微微发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是对烈士惨烈牺牲的无尽痛惜与崇高敬意。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朗诵到最后,全班的声音几乎是在呐喊。那股充塞天地的正气,仿佛真的通过这古老的文字,灌注到了每个年轻人的血脉之中。

章临渊看着台下情绪激昂的学生们,露出了欣慰而郑重的笑容。他说:“记住今天的感觉,记住这些诗句。希望将来无论你们走到哪里,遇到什么困难、诱惑甚至威胁,都能在心中留存一丝这样的‘正气’。它或许不能让你大富大贵,但能让你在黑暗中不迷失方向,在压力下不折断脊梁,成为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人。”

当年的朗朗书声,那充盈教室、涤荡心灵的浩然正气,此刻仿佛还在耳边轰然回响,振聋发聩。那个在讲台上挥斥方遒、神采飞扬、将正气与信念如同种子般播撒进学生心田的老师,那个教导他们“虽千万人吾往矣”、要勇于担当、坚守正道的引路人,此刻却为了践行他自己的信念与职责,奄奄一息地躺在这冰冷污秽的地窖之中,生机微弱如残灯……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伤、心痛、不甘与崇敬的复杂情绪,如同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金月。她的眼眶瞬间变得通红滚烫,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沾染了尘土的脸颊肆意流淌。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甚至尝到了一丝腥甜,强行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呜咽声压了回去。

不能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局长需要帮助!他需要立刻得到救治!

她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污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恢复特事局行动人员的专业素养。

她飞快地从自己贴身的、防水防震的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羊脂玉瓶。玉瓶触手温润,上面雕刻着简单的云纹。拔开同样是羊脂玉打磨的塞子,一股清冽沁人、仿佛能直达灵台的药香立刻散发出来,稍稍驱散了周围令人不适的气味。

这是特事局内部配发给一线行动人员的保命丹药——“九转保元丹”。采用多种珍稀药材,由局内丹道高手精心炼制,能在伤者元气大损、命悬一线时,强行吊住一口气,护住心脉与丹田本源,为后续救治争取宝贵时间。每一颗都价值不菲,通常只有执行极高风险任务时才会配发。

金月没有丝毫犹豫,飞速地数出三颗龙眼大小、呈温润琥珀色、表面隐隐有丹纹流转的药丸。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住药丸,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近乎是颤抖着,轻轻撬开章临渊那有些冰凉、且因无意识而微微松开的嘴唇。她能感觉到他唇齿间的凉意和淡淡的血腥味。

将三颗药丸依次放入他口中,又迅速从旁边一名刚刚滑降下来的医务兵手中接过军用水壶,拧开盖子,自己先尝了一小口确认水温合适(避免冷水刺激),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将清水喂入章临渊口中,帮助药丸化开下咽。

做完这些,她紧紧盯着章临渊的脸,屏住呼吸,心中默默祈祷。

或许是珍贵的“九转保元丹”真的起了作用,也或许是章临渊自身顽强的生命力仍在挣扎,过了大约十几秒,章临渊脸上那骇人的、如同死灰般的颜色,似乎真的褪去了一点点,隐约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色。但他依旧双目紧闭,呼吸虽然似乎平稳了一点点,却依旧微弱得让人心焦,没有丝毫要醒转的迹象。

“局长…老师…您醒醒啊…看看我,我是金月…” 金月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和哀求,她轻轻摇晃着章临渊没有明显外伤的肩膀,力度控制得极其轻微,仿佛在唤醒一个沉睡的婴儿。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章临渊绵长而微弱的呼吸,以及监护仪(地面人员刚刚递下来)上那起伏微弱、仿佛随时会变成一条直线的心跳曲线。

很快,在黄志刚的指挥和战士们高效的合作下,章临渊被稳妥地安置在加强型的军用折叠担架上,身体用特制的束缚带小心固定好,避免在吊运过程中晃动。绳索系统检查完毕,地面的绞盘开始缓缓转动。

金月毫不犹豫,在章临渊的担架开始上升后,也立刻抓住另一根安全绳,动作利落地跟着攀援而上。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下方那个被稳稳吊运着的担架。

地面上,一辆闪烁着蓝色警示灯的军用救护车已经呼啸着疾驰而来,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停在破庙外的空地上。车门打开,两名穿着白大褂、拎着急救箱的军医和几名卫生员迅速跳下车,严阵以待。

担架被平稳地接应到地面,随即被迅速而小心地转移到救护车后车厢的专用担架床上。金月紧跟着跳上车,车厢内空间不大,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她立刻守在章临渊的担架旁,紧紧握住他那只没有输液、依旧冰凉的手。

救护车拉响警笛,朝着最近的、也是事先协调好的拥有最好医疗条件的军区医院疾驰而去。车厢在颠簸的山路上摇晃着,各种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和轻微的嗡鸣。

金月看着章临渊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仿佛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低于常人的温度;倾听着他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她的心如同被放在滚烫的石板上反复煎烤,紧紧揪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与温度传递过去,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呼唤,声音因为焦急和担忧而颤抖:

“局长,坚持住!马上就要到医院了!您千万不能睡!老师,您醒醒,看着我!我是金月,您的学生!”

“您还记得吗?您说过等这次任务结束,要带我们b组继续去档案馆,研究那批新发现的明代滇南巫傩古籍的,您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章老师,保持清醒!求您了…想想您教我们的《正气歌》,想想那股浩然之气…您不能倒下…”

然而,任凭她如何呼唤,章临渊依旧沉陷在深度昏迷之中。过度透支生命本源与道基,加上内腑重伤和妖毒侵蚀,让他的意识陷入了最深层的、自我保护性的沉睡,或者说,是濒临消散的边缘。监护仪上的心跳曲线虽然依旧在跳动,但每一次起伏都显得那么勉强,那么微弱,仿佛下一刻就会归于平直。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在金月心中越缠越紧,越收越拢。她不能接受,那个如同山岳般可靠、如同灯塔般指引方向的师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去。

绝望之中,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花,骤然闪现。

《正气歌》!

章老师最推崇的《正气歌》!他说过,那是华夏士人风骨的极致体现,是浩然正气凝聚的文字化身。他说过,诵读它,能感通天地正气,能坚固人的心志魂魄。在课堂上,正是通过集体朗诵,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股“沛乎塞苍冥”的力量。

或许…或许现在朗诵它,真的能穿透昏迷的迷雾,触及老师深藏的意识?或许那熟悉的诗句,那磅礴的正气,能像锚一样,拉住他正在滑向深渊的灵魂?能给他一丝支撑下去、与死亡抗争的信念和力量?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金月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如此之深,仿佛要将车厢内所有的氧气、勇气和希望都吸入肺中。她抬手,用力抹去脸上不知何时又流下的泪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她不再仅仅是担忧哭泣的学生或下属,更像是一个要在精神层面上,为师长进行一场特殊“急救”的战士。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依旧紧握着章临渊的手,然后,用带着明显哽咽、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句、努力维持着平稳和力量的嗓音,开始背诵那首早已刻入骨髓、融入血脉的诗篇: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声音起初还有些颤抖,但第一个字出口,仿佛就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凝聚。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她的声音逐渐稳定下来,不再仅仅是背诵,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呼唤。她仿佛看到了浩瀚天地,山川星辰,以及充塞其间的那股无形却至大的力量。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她想到了章临渊在课堂上的讲解:“太平盛世,正气和谐流露;而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一个人的气节操守才会真正显现,被历史铭记。” 老师,您不就是如此吗?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一个个青史留名的忠烈形象,随着诗句在她脑海中浮现。太史兄弟前仆后继,董狐直笔,张良博浪沙狙击,苏武北海牧羊……他们的身影,仿佛与眼前昏迷的师长重叠。都是为了坚守某种东西,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念到这些惨烈的牺牲时,金月的声音无法抑制地带上更重的颤音,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她强行瞪大眼睛,不让泪水落下,继续清晰地念出每一个字。严颜宁断头不降,嵇绍以身护主血溅帝衣,张巡死守睢阳嚼齿皆碎,颜杲卿骂贼断舌……这是何等的忠烈,何等的刚毅!章老师,您也是这样的人啊!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管宁避乱辽东,坚守清贫;诸葛亮鞠躬尽瘁,《出师表》感天动地;祖逖中流击楫,誓复中原;段秀实以笏击贼,视死如归……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方式,同样的正气凛然。

她的声音在颠簸的车厢内回荡,与引擎的轰鸣、仪器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她背诵得很慢,仿佛要将每一个字的重量、每一句诗的力量,都通过声音,灌注到章临渊的耳中,心中。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这正是《正气歌》的核心,也是章临渊当年着重强调的——这股正气磅礴伟大,凛冽刚烈,万古长存。当一个人的精神意志与这种正气贯通时,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老师,您不正是用行动诠释了这一点吗?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天地纲常,人道伦理,其根本就在于这道义,这正气。这是文明的脊梁。

背到后面,文天祥自述牢狱之灾的惨状时,金月的声音带着深切的悲悯:

“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

她仿佛能感受到文天祥在阴暗牢房中,戴着南冠,被押送北上的凄凉与不屈。即使面对酷刑鼎镬,也甘之如饴,只求一死明志而不可得。这与章老师独闯地窖、直面邪神、重伤濒死的境遇,何其相似!都是为了心中的“道义”,将生死置之度外。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最后几句,金月几乎是带着泣音,却又无比坚定地念完。她握着章临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仿佛想将自己所有的信念、所有的祈求、所有源自师生情谊的深切关怀,都通过这相触的肌肤传递过去。

“老师…古道照颜色…您教的‘古道’,您坚守的‘正气’,就在这里啊…您看看…您不能让它断了传承…求您了…醒过来…”

她一遍遍地背诵,从“天地有正气”开始,到“古道照颜色”结束,周而复始。声音从一开始的清晰坚定,到后来的沙哑哽咽,再到最后的近乎呢喃,但她始终没有停止。仿佛这诵读本身,就是一场仪式,一场以浩然正气为薪柴、以师生情谊为引信、试图点燃生命余烬的祈祷。

车厢内,除了车辆行驶的噪音和医疗设备的声响,只剩下金月那执着而悲怆的诵读声,构成了一幅令人心碎又无比感人的画面。连旁边正在为章临渊建立静脉通道、监测生命体征的军医和卫生员,都忍不住放轻了动作,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动容。

与此同时,地窖之下。

在章临渊和金月相继离开后,黄志刚连长并未有丝毫松懈。他目光如电,扫视着这片刚刚经历了神魔之战、一片狼藉的空间。邪神虽除,但被掳的少女下落不明,战友李熹生死未卜,任务远未结束。

“二班全体!” 黄志刚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硬与简洁,“跟我继续搜索!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墙壁,每一堆杂物!寻找李熹同志!寻找可能的幸存者或被囚禁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行动!”

“是!” 二班的战士们齐声低吼,声音在地窖中回荡。他们虽然刚刚经历了精神上的巨大冲击,身体也疲惫不堪,但听到命令,立刻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重新进入高度警戒的战斗状态。

他们迅速散开,按照标准的搜索队形,两人一组,背靠背,互为犄角。手中的强光手电重新亮起,光柱如同无数把利剑,刺破地窖内尚未完全散尽的烟尘与黑暗,仔细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道缝隙、每一片阴影。

脚下的地面凹凸不平,布满碎石、弹壳、焦痕和污血。墙壁上满是战斗留下的裂痕、坑洞和那道被撞开的巨大窟窿。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复杂的味道。战士们脚步沉稳,目光锐利,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迹象。他们用枪托或工兵铲轻轻敲击墙壁,侧耳倾听回音;小心翼翼地翻动倒塌的杂物堆;甚至趴在地上,用手电照射那些低矮的、可能被忽略的缝隙。

搜索进行得紧张而有序,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的低声交流,地窖内一片寂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黄志刚的心也渐渐往下沉。难道李熹同志已经……或者被转移到了别处?

就在气氛逐渐凝重之时——

“报告连长!” 靠近地窖最里侧、之前五通神藏身区域附近的一名战士突然发出低呼,声音带着一丝发现异常时的紧绷,“这边!这边墙体声音不对!有空洞回音!”

黄志刚眼神骤然一凝,如同发现猎物的鹰隼,立刻大步流星地赶了过去。其他几组战士也迅速向那个方向靠拢,形成警戒。

发出报告的战士正站在一面看似与其他土壁无异的墙壁前,但他手中的枪托有节奏地敲击在墙面上,发出的却是“咚咚咚”的、明显中空的声音,与其他地方实心的“噗噗”声截然不同。

黄志刚走到近前,没有说话,亲自伸出手,用手掌贴合墙面,从不同位置轻轻拍打,感受着传来的震动差异。多年的经验让他立刻判断出,这后面确实有空间,而且隔层不算太厚。

“就是这里!” 黄志刚收回手,眼中寒光闪烁,语气斩钉截铁,“砸开它!注意控制力度,小心可能的结构坍塌,也要防备里面可能有机关或残留的邪物!准备好武器!”

“明白!”

几名身强力壮、经验丰富的老兵立刻上前。他们没有使用爆破物(担心伤及可能存在的幸存者),而是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可控的方式。一人用坚固的工兵铲尖端,找准一个看似较薄弱的缝隙,用力撬入;另一人则用包了棉布(减少噪音和火花)的枪托,瞄准撬开缝隙的周围区域,沉稳而有力地猛砸;还有两人则用结实的肩膀,抵住旁边看似稳固的墙体,防止意外垮塌。

“嘿!嗬!”

低沉的发力声和撞击声在地窖中响起。泥土和碎砖块簌簌落下。很快,那面伪装的土壁就被破开了一个脸盆大小的洞口。一股更加浓郁的、难以形容的怪味立刻从洞内涌出——那是一种混合了植物过度腐烂的甜腻、某种邪异香料残留的刺鼻、以及…淡淡的、属于活人的排泄物与绝望气息的味道。

这味道让所有战士的眉头都紧紧皱起,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

“手电集中!照进去!注意警戒!” 黄志刚低吼一声,自己也拔出了腰间的手枪,打开保险,枪口微微下垂,但随时可以抬起射击。

几道最亮的强光手电光柱,如同舞台追光,齐齐射入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将里面狭小逼仄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里面的景象,让这些见惯了生死、经历过战火考验的钢铁战士们,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瞬间瞳孔收缩,一股混合着震惊、愤怒、痛惜与杀意的冰冷火焰,从每个人的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只见那不过几个平方米的狭小隔间内,如同垃圾般,横七竖八地蜷缩着几名年轻女孩!她们身上只穿着单薄破烂的衣衫,甚至有的衣不蔽体,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污渍和可疑的淤青。她们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出血,头发凌乱粘结。最令人发指的是,她们的身体被一种诡异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绿色藤蔓紧紧缠绕、捆绑着!那些藤蔓有手臂粗细,表面粗糙,闪烁着暗淡的、令人不安的幽绿光芒,如同有生命般还在极其缓慢地微微蠕动、收缩,仿佛在持续汲取着什么。女孩们仿佛陷入了某种深度的昏迷或邪异的沉睡,呼吸微弱到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生机如同风中残烛。

这哪里是囚禁?这分明是邪魔的“储粮”或进行某种邪恶仪式的“祭品”!

“这帮畜生!王八蛋!” 一名年轻的战士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愤怒的咒骂,眼眶瞬间就红了。

“快!救人!医护兵!立刻救人!” 黄志刚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但他强行控制着,嘶哑的吼声在地窖中炸响,“动作要快!更要小心!轻一点!她们可能非常脆弱!”

“是!”

无需更多命令,战士们如同被注入强心剂,所有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和救人的急切。他们立刻行动起来,动作迅捷如豹,却又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极致的谨慎与温柔,仿佛在对待世界上最易碎的珍宝。

他们迅速扩大那个洞口,使其足够人员进出。然后,最前面两名战士毫不犹豫地弯腰钻了进去。里面空间狭小,空气污浊。他们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和心中的怒火,开始救援。

“小心藤蔓!这东西好像有意识!” 一名战士低声提醒。他用锋利的军用匕首,尝试切割一根缠绕在女孩脚踝上的藤蔓。匕首割上去,感觉异常坚韧,而且那藤蔓被割破的地方,竟然渗出一丝粘稠的、暗绿色的汁液,散发出更浓的怪味,甚至那截藤蔓还条件反射般地抽搐了一下。

“妈的!邪门东西!” 战士骂了一句,手上更加用力,但动作依旧尽量放轻,一点一点地锯割。他知道,必须尽快把这些鬼东西从女孩们身上弄掉,多缠一秒,女孩们的生机就少一分。

另一名战士则用工兵铲的铲刃,小心地撬动缠绕在女孩腰部的藤蔓结节处,试图找到松动点。其他战士则在洞外接应,随时准备传递工具或接过被解救的女孩。

“这个还有呼吸!很弱!”

“这个脉搏几乎摸不到了!需要立即急救!”

“担架!快把担架准备好放下来!”

“多来几个人!小心搬运!”

战士们低声而急促地交流着,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这些饱受折磨的女孩。他们的配合默契到了极致。每当一根藤蔓被艰难地割断剥离,露出下面女孩娇嫩皮肤上那深深紫红色、甚至磨破渗血的勒痕时,战士们的心就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神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但他们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负责搬运的战士,会先用干净的军毯或保温毯将女孩裸露的身体小心包裹好,然后如同捧着稀世瓷器般,极其平稳地将她们抱起,传递给洞外的同伴。洞外的战友则稳稳接住,迅速将女孩安置在早已准备好的军用担架上,盖好厚厚的保温毯,防止她们失温。

随队的医护兵早已准备就绪,立刻上前,对生命体征最微弱的女孩进行优先处理。清理口腔鼻腔异物,检查瞳孔反应,测量脉搏血压,为呼吸微弱的女孩戴上便携式氧气面罩,建立静脉通道补充体液……

有的战士拿出自己仅剩的、干净的饮用水,用无菌棉签蘸湿,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湿润女孩们干裂起皮的嘴唇;有的则帮忙固定担架,检查绳索是否牢固,确保吊运过程万无一失;还有的战士自发地围在担架周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可能落下的尘土碎石,形成一道人墙。

这些平日里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喊杀震天、皮肤黝黑粗糙的钢铁汉子,此刻展现出的,是铁汉最极致的柔情,是对受难百姓最深沉的爱护与关切。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小心翼翼与感同身受的痛惜。他们知道,自己救下的,不仅仅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更是被邪魔践踏的人性尊严与希望。

很快,在战士们高效而充满人性的救援下,隔间内所有的女孩都被成功救出。经过仔细清点,共计五名。她们被迅速而稳妥地通过绳索系统,一个个吊运上地面。地面上接应的队员和后续赶来的医疗人员立刻接手,将她们分别安置在不同的医疗车上,进行更全面的检查、治疗和心理安抚。

然而,当黄志刚和战士们将整个地窖,包括那个令人发指的“储人”隔间以及其周边区域,像用篦子梳头发一样,反复搜寻了不下三遍,甚至动用了携带的军用热成像生命探测仪和微声波探测设备,进行了多轮精细到厘米级别的扫描后——

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属于李熹的生命热信号、呼吸波动、或者任何可疑的踪迹。仿佛李熹这个人,从未进入过这个地窖一般。

黄志刚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重。李熹是这次任务的核心目标之一,也是章局长亲自下来要救的人。难道……已经被那邪神……或者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令人难以接受。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单兵通讯器,接通了后方指挥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与疲惫:

“洞幺,洞幺,我是山鹰!地窖内邪祟已被章临渊局长清除!现场解救被掳、处于昏迷状态的年轻女性五名,状态危急,正组织紧急转运救治!重复,解救女孩五名!但是……”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未发现目标人物李熹!重复,未发现李熹!地窖已进行彻底搜索,未发现其任何踪迹或生命迹象!请求指示!”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对黄志刚和旁边屏息凝神的战士们来说,仿佛有几个小时那么漫长。每个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然而,下一刻,通讯器里传来了指挥部黄靖那熟悉的声音。与之前的沉稳严肃不同,此刻黄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甚至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喜悦:

“山鹰,洞幺收到。任务完成,你们辛苦了!我代表指挥部,感谢你们和章局长的英勇奋战与巨大付出!立即组织所有人员安全撤离,优先确保章局长和获救群众的生命安全,已联系医院开辟绿色通道!”

黄志刚的心提了起来,重点在后面。

黄靖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清晰的肯定:“关于李熹同志……就在十分钟前,三号搜索队在镇子西边另一座荒废多年的、同样有邪神祭祀传闻的‘娘娘庙’地下密室中,找到了她!李熹同志只是受了些惊吓,身体有些虚弱和脱水,但神志清醒,无明显外伤,生命体征平稳!现已由搜索队安全护送回家中,其家人正在照料。重复,李熹同志已安全找到!无恙!”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春雷,在黄志刚和所有竖起耳朵的战士们心中炸响!那股一直紧绷着、沉重压抑的气氛,瞬间被狂喜的洪流冲垮!

找到了!安然无恙!回家了!

巨大的放松感和难以言喻的兴奋感,如同决堤的江水,瞬间淹没了黄志刚。他甚至感觉到自己一直紧绷到疼痛的太阳穴,骤然松弛下来,连呼吸都变得无比顺畅,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章局长拼死搏杀、几乎付出生命的代价;战士们奋勇向前、冒着生命危险深入虎穴;最终,邪神伏诛,被掳女孩获救,而最重要的目标人物李熹,也安然无恙,回到了家人身边!

这无疑是这场充满了未知、恐怖与牺牲的艰险任务,所能期盼的最圆满、最理想、最值得庆幸的结果!

“洞幺明白!” 黄志刚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充满了完成任务后的自豪、激动与如释重负,甚至带着一丝哽咽,“山鹰立即组织全员撤离!保证将章局长和所有获救群众安全送达!保证完成任务!”

他结束通话,猛地转过身,面对着满身尘土硝烟、脸上带着疲惫却眼神明亮、充满期待地望着他的战士们。他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了自从进入这座邪庙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巨大喜悦的笑容,尽管这笑容因为疲惫和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地窖中所有忠诚勇敢的部下,发出了最后一道、也是最让人心潮澎湃的命令:

“兄弟们!任务完成!收队!”

“李熹同志——找到了!安全回家了!”

“我们——赢了!回家!”

“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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