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第一场雾来得格外早,将青云山裹得严严实实。林晚晴站在观星台的最高处,手里捏着半块玉佩——那是沈星河当年掉在锁妖塔的物件,九尾狐临终前用妖力护住了它,如今玉面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爪痕。
七星剑悬在腰间,剑柄的血珠在雾气里泛着暖光。昨夜她打坐时,剑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嗡鸣,像是在预警。此刻她望着山下,雾霭中隐约有黑气涌动,不是血煞那种阴邪之气,反而带着一种陈旧的腐朽味,像从地底深处翻出来的老东西。
“师姐,山下的猎户说,雾里有影子在晃,还听见有人哼着三百年前的调子。”阿竹裹紧了道袍跑上来,鼻尖冻得通红,“张婶家的小孙子今早去采蘑菇,到现在还没回来。”
林晚晴将玉佩塞进袖袋,指尖触到七星剑的剑柄,血珠突然烫了一下。她想起玄清真人留下的手札,里面记载着三百年前的一桩旧事:当年封印尸煞时,曾有位画符师自愿留在地脉深处,用魂魄加固结界,后来再也没人见过他。
“拿上镇魂铃,跟我下山。”林晚晴转身时,七星剑的符文已隐隐发亮,“告诉其他弟子,守好山门,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阿竹点头应下,目光却落在观星台角落的一个木架上。那里摆着个陈旧的木盒,是沈星河当年装符箓的盒子,林晚晴一直没舍得扔,里面除了几张画废的黄符,还有半块干硬的桂花糕,被岁月浸成了深褐色。
两人踏着晨露下山,雾气在脚边缠绕,带着潮湿的草木香。走到半山腰的竹林时,林晚晴突然停住脚步——竹林深处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歌声,调子古怪又苍凉,像是用生锈的铁片摩擦出来的:
“锁龙桩,锁龙桩,锁得龙气断肝肠……”
“是这个调子!”阿竹脸色发白,“猎户说的就是这个!”
林晚晴握紧七星剑,剑柄的血珠突突直跳。这歌词里藏着锁龙桩的秘密,三百年前那个画符师,难道还没消散?
她拨开竹枝往里走,歌声越来越清晰,雾里渐渐显出个模糊的人影。那人穿着褪色的蓝布衫,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着什么。
“小朋友,跟我回家好不好?”人影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漏风的风箱,“我给你糖吃,比你娘做的还甜……”
是张婶的孙子!林晚晴心头一紧,正想冲过去,却被阿竹拉住了——那孩子背对着他们,脖颈处有一道青黑色的纹路,和当年沈星河身上的尸煞邪气一模一样。
“是画符师的怨气。”林晚晴压低声音,“他把自己的魂魄和地脉绑在一起,怨气染了尸煞的邪性,变成了新的厉鬼。”
话音刚落,那人影突然转过身。他的脸被雾气遮了大半,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瞳孔里没有焦点,却死死“盯”着林晚晴腰间的七星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我的……剑……”
人影猛地扑过来,枯瘦的手指像爪子般抓向剑柄。林晚晴侧身避开,七星剑顺势出鞘,剑光劈开雾气,在人影身上划出一道金光。
“滋啦——”
人影发出一声惨叫,被劈中的地方冒出黑烟,却没消散,反而在雾里重组,变得更加凝实。他手里的树枝突然化作一道符纸,黄得发黑,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文,朝着林晚晴面门拍来。
“是往生符!”林晚晴瞳孔骤缩。往生符本该是超度亡魂的法器,可这张符上的朱砂泛着黑,明显被怨气污染了,触之即死。
她急忙挥剑格挡,两物相撞的刹那,符纸突然炸开,无数黑色的符灰朝着阿竹飞去。林晚晴想也没想,扑过去将阿竹护在身后,符灰落在她背上,瞬间灼出几个洞,疼得她闷哼一声。
“师姐!”
“别碰!”林晚晴按住他的手,“这是怨气化的,碰了会被缠上。”
她忍着疼反手一剑,金光直逼人影心口。这次人影没躲,硬生生受了一剑,身体在金光中剧烈颤抖,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混着孩童的啼哭:“玄清……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林晚晴一愣。这人影竟把她当成了玄清真人?
“我不是玄清。”她冷声说,“三百年前的债,该了结了。”
“了结?”人影笑得更疯了,“我守在地脉三百年,每天听着龙气一点点散掉,看着尸煞啃食我的骨头,你说了结就了结?”
他猛地抬手,雾气里突然冒出无数只手,抓着锁链、符纸、断剑,全是三百年前道士们用过的法器,朝着林晚晴涌来。
林晚晴将阿竹推到身后,七星剑在身前划出一道金光,将那些法器挡在外面。可她背上的伤口越来越疼,怨气正顺着伤口往骨头里钻,眼前渐渐发黑。
就在这时,七星剑突然发出一阵清亮的鸣响。剑柄的血珠“啪”地裂开,一道极细的金光钻出来,落在她背上的伤口上。灼痛感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暖流,顺着血脉淌遍全身。
“师兄……”林晚晴心头一热。
金光里,隐约有个模糊的身影,穿着沈星河的道袍,正握着她的手腕,帮她稳住剑势。那些涌来的法器在金光中纷纷落地,符纸化为飞灰,锁链断成碎节。
“是你……纯阳之体……”人影的声音里带着恐惧,“你没死?”
“三百年前你欠的,今日该还了。”林晚晴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清亮,那是沈星河的魂息借着她的口在说话。
七星剑突然暴涨,金光刺破浓雾,在半空凝成一道巨大的星图。北斗七星的光芒落在人影身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像被点燃的纸人,在金光中一点点蜷曲、消散。
消散前,他望着星图,突然露出个释然的笑:“原来……是这样……”
雾气散去时,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张婶的小孙子躺在草地上,睡得正香,脖颈上的黑气已经消失了。阿竹跑过去把他摇醒,孩子揉着眼睛说,刚才有个穿蓝布衫的老爷爷给了他块桂花糕,甜得很。
林晚晴摸了摸背上的伤口,那里已经结痂,留下几个浅浅的疤痕,像星子落在皮肤上。她低头看向七星剑,剑柄的血珠裂得更开了,却露出里面一点莹白的光,像有颗星星要从里面钻出来。
“师姐,你看!”阿竹突然指着剑身,“星纹亮了!”
林晚晴抬头,只见剑身上的七星纹路全亮了,淡金色的光在纹路里流转,像真的有北斗七星落在了剑上。最末端的破军星纹上,还沾着一点红,是血珠裂开时溅上去的,像颗刚落下的流星。
“是师兄在帮你。”阿竹兴奋地说,“他肯定是觉得你练得好了,才让星纹亮起来的。”
林晚晴笑了笑,没说话。她能感觉到,沈星河的魂息比以前更清晰了,像就站在她身边,呼吸都带着阳光的味道。
回到青云山时,观星台的雾已经散了。林晚晴将七星剑放在阳光下,剑柄的血珠在光里渐渐变得透明,露出里面一颗小小的星核,莹白温润,像被月光洗过。
她拿起沈星河的木盒,将那半块玉佩放进去。玉佩碰到盒底的桂花糕,突然发出一阵微光,与剑身上的星纹遥相呼应。
“三百年的债,清了。”林晚晴轻声说,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木盒里的魂息说。
风吹过观星台,带着远处桃林的清香。七星剑在风中轻轻颤动,发出一阵极轻的鸣响,像在回应,又像在低吟。
林晚晴知道,这不是结束。只要星纹还亮着,只要魂息还在,那些守护的故事,就会像这青云山的草木,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她转身走进练剑场,新入门的弟子们正在晨练,稚嫩的剑声划破晨雾,像极了当年的沈星河,也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七星剑上,星纹的光芒映在地上,织成一张小小的星图,像谁用指尖,在青石板上画了片永远不会暗的星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