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是被消毒水的味道呛醒的。
他趴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胳膊压得发麻，脖颈处黏着层薄汗。晨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切进来，在地面织出张晃眼的网，他盯着那网看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是后半夜守在这里的——林晚凌晨时实在撑不住，被他硬塞进出租车回了家。
监护仪的“滴滴”声透过门缝渗出来，比昨夜听着柔和了些。沈星河揉着僵硬的肩膀站起来，看见护士正推着治疗车从病房出来，白大褂上沾着片水渍。
“孩子醒了吗？”他哑着嗓子问。
“刚喂了点水，又睡了。”护士摘下手套，“恢复得不错，上午做个ct，没大碍的话，明天就能转普通病房。”
沈星河点头的瞬间，手机在口袋里硌了下。他摸出来看，是林晚发来的消息：“我带了早饭，大概半小时到。”下面跟着张照片，保温桶旁边摆着个粉色的风筝，尾巴上缀着亮晶晶的流苏。
他对着屏幕笑了笑，指尖划过照片里的风筝，忽然想起昨夜安安哭着说“风筝飞走了”。那只龙形风筝最后挂在了江滩的柳树上，他当时只顾着送孩子去医院，根本没回头看。
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发出“哐当”一声，有人买了罐咖啡。沈星河走过去，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最后还是转身回了病房。安安睡得很沉，小眉头却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开心的梦。他坐在床边，轻轻抚平孩子眉间的褶皱，指尖触到一片温热——是安安攥在手心的风筝尾巴，那截绿色的丝线被揉得皱巴巴的，却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手机又震了下，是林晚发来的定位，显示已经到了医院楼下。沈星河起身去接，刚走到电梯口，就看见她抱着个大纸袋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皮肤上。
“给安安买的。”她把纸袋递过来，里面露出半截粉色的风筝，“老板说这个材质软，没小零件。”
“你怎么知道他醒了会要？”沈星河接过纸袋，指尖碰到她发烫的手背。
“昨晚他迷迷糊糊喊了好几次。”林晚喘着气，眼睛往病房的方向瞟，“情况怎么样？”
“护士说挺好的。”他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这个动作自然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早饭呢？”
“在这儿。”林晚把保温桶塞给他，“你先吃点，我去看安安。”
她走进病房时，安安刚好翻了个身，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看见林晚，孩子立刻露出委屈的表情，瘪着嘴要抱抱。林晚赶紧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他半抱起来，声音放得极柔：“安安乖，伤口还没好呢。”
“妈妈，风筝……”
“你看这是什么？”林晚从纸袋里拿出那只粉色风筝，在他眼前晃了晃，“是小兔子的哦。”
安安的眼睛亮了亮，小手想去够，却被林晚轻轻按住：“等我们出院了，让爸爸带你去放，好不好？”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转向门口：“爸爸呢？”
沈星河正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个肉包，听见声音立刻走过来。安安伸着胳膊要他抱，他赶紧把包子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口就咽下去，刚要伸手，却被林晚拦住：“手上有油。”
她从包里拿出湿巾，拽过他的手仔细擦着指缝，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沈星河低头看着她的发顶，闻到她发间飘来的洗发水味——还是他们结婚时买的那款，薰衣草味的，他总说太香，她却坚持用了这么多年。
“ct安排在十点。”他含糊地说，感觉手背被她的指尖蹭得有点痒。
“嗯，我刚才问过护士了。”林晚把用过的湿巾扔进垃圾桶，“你把早饭吃完，等下还要签字。”
沈星河拿起保温桶里的粥，刚舀了一勺，就听见安安“啊”了一声，伸着脖子要吃。林晚笑着喂了孩子两口，又转头看他：“你也吃啊，凉了就不好喝了。”
晨光透过纱窗落在粥碗里，漾出层温柔的金边。沈星河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好像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他们三个人围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吃顿饭，没有工作电话，没有争吵，只有勺子碰着碗沿的轻响。
ct室门口的长椅上坐满了人。沈星河抱着安安，林晚在旁边拿着检查单排队，偶尔回头看他们一眼。安安趴在爸爸肩头，小手揪着沈星河的衬衫领口，忽然指着走廊墙上的画说：“爸爸，鱼。”
那是幅海底世界的壁画，五颜六色的热带鱼游在蓝色的背景里。沈星河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想起去年带孩子去海洋馆，安安也是这样兴奋地指着鱼缸尖叫，林晚举着手机拍个不停，他嫌人多，催着快点走。
“等你好了，爸爸带你去看真的鱼。”他轻声说，下巴抵着孩子柔软的头发。
安安“嗯”了一声，小脑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没多久就睡着了。林晚走过来时，看见沈星河正低头看着孩子的脸，嘴角带着她许久未见的温柔。
“快到我们了。”她轻声说，帮他理了理安安额前的碎发。
检查过程很顺利。安安醒着的时候有点怕，攥着沈星河的手不肯放，直到看见医生胸前别着的小熊徽章，才慢慢松开了紧蹙的眉头。沈星河在外面等着的时候，手心一直冒汗，林晚递过来一瓶水，他没接，反而抓住了她的手。
“会没事的。”她反手握紧他，指尖的温度熨帖得让人安心。
医生拿着片子出来时，脸上带着笑意：“恢复得很好，异物取干净了，下午就能转去普通病房。”
沈星河感觉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腿有点发软。他靠在墙上，看着林晚跟医生说着什么，阳光落在她侧脸的轮廓上，像幅柔和的素描。他忽然想起求婚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他在公园的长椅上单膝跪地，林晚的脸也是这样被阳光照着，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普通病房在三楼，靠窗的位置。沈星河抱着安安进去时，孩子已经醒了，正好奇地打量着窗外。楼下的小花园里，几个穿着病号服的孩子在放风筝，五颜六色的风筝在蓝天下飘着，像一群自由的鸟。
“爸爸，放。”安安指着窗外，小手拍着玻璃。
沈星河把他放在床上，转身从纸袋里拿出那只粉色风筝：“现在还不行，等你好了，我们去江滩放。”
“要妈妈一起。”
林晚正整理着带来的衣物，闻言笑了：“妈妈当然去。”
沈星河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飘得最高的那只蝴蝶风筝，忽然想起那只挂在柳树上的龙形风筝。线轴还在他车里，早上来的时候没顾得上拿，此刻大概还躺在副驾驶座上，缠着磨得发亮的旧线。
“我去把车开过来，顺便拿点东西。”他转身说。
林晚抬头看他：“用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很快就回来。”
医院停车场的树影落在车身上，斑驳得像幅拼图。沈星河打开副驾驶的门，线轴果然在座位上，上面还缠着半截断了的风筝线。他拿起线轴，指腹蹭过边缘磨损的塑料壳，忽然想起这是安安三岁生日时买的，孩子当时举着线轴跑，摔倒了也没松手，哭得满脸是泥，却紧紧攥着这根线不肯放。
后备箱里放着他昨天顺路买的工具箱。沈星河蹲下来翻了翻，找出把美工刀，小心翼翼地割断缠在线轴上的旧线。那些磨得起毛的线落在地上，像堆被时光遗弃的碎片。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新的风筝线，白色的，比旧线粗了不少。他把新线慢慢缠在线轴上，手指被线勒出浅浅的红痕，却不觉得疼，反而有种踏实的暖意。
缠到一半时，手机响了，是公司同事打来的。对方说项目出了点问题，问他能不能回去处理一下。沈星河望着手里的线轴，想起病房里安安期待的眼神，轻声说：“我今天不回去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挂了电话，他继续缠线。阳光透过后备箱的缝隙照进来，在新线上镀了层金边，像撒了把细碎的星星。缠完最后一圈时，他把线轴放进副驾驶的储物格里，旁边是林晚上次落下的发圈，粉色的，上面还缠着根断了的头绳。
回到病房时，林晚正给安安读绘本。孩子躺在她怀里，听得很认真，小手指着书上的风筝，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沈星河站在门口，忽然不想打扰这画面。
“回来啦？”林晚抬头看见他，笑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快过来坐。”
他走过去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安安：“看，爸爸给你带了什么？”
那是个小小的风筝线轴，是他刚才在车里用剩下的木料做的，粗糙的木头上还留着刀削的痕迹。安安接过去，立刻攥在手里，有模有样地转着玩。
“你还会做这个？”林晚有些惊讶。
“以前学过一点木工。”沈星河笑了笑，“等安安好了，我们一起做个大的线轴。”
窗外的风筝还在飞着。沈星河看着那越来越高的影子，忽然明白，所谓的风筝线，从来不是束缚，而是牵挂。就像他手里的这根线，一头系着孩子的期待，一头拴着家的温度，无论飞多远，都能顺着这根线，找到回去的方向。
林晚靠过来，肩膀轻轻碰到他的胳膊。沈星河转过头，看见她眼里映着窗外的蓝天，像盛着整个春天。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次，没有再松开。
线轴在安安的小手里转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阳光穿过纱窗，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温暖得像从未有过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