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墓室的穹顶在手电光下泛着青黑色,像被暴雨冲刷过的夜空。沈星河用登山杖拨开脚边的碎石,杖尖碰到一块圆弧形的石板,发出“咚”的闷响——石板下是空的。
“小心脚下。”他低声提醒身后的队员,视线扫过墙面。满墙的壁画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变化着:刚才还是祭司献祭的场景,此刻已变成雨林里的狩猎图,画中猎人的面孔竟和队员小李有七分相似。
赵教授正蹲在墓室中央,用软尺丈量那块嵌在地面的螺旋纹玉佩。玉佩比之前在营地见到的大了十倍,边缘镶嵌着十二颗黑曜石,在光线下流转着墨色的光。
“沈队你看这个。”老教授指着玉佩中心的凹槽,“刚才还空着,现在多了这个。”
凹槽里躺着半片青铜钥匙,断口处残留着新鲜的铜绿。沈星河的呼吸顿了顿——另半片钥匙此刻正躺在他的冲锋衣内袋里,是三天前在神庙入口的石棺里发现的,当时他以为只是个普通的祭祀用品。
“咔嗒。”
穹顶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十二盏嵌在石壁里的青铜灯依次亮起,灯油燃烧的味道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沈星河猛地抬头,发现穹顶的星空壁画正在旋转,北斗七星的斗柄慢慢指向玉佩中心,像被无形的手拨动的指针。
“小李,记录时间。”他解下内袋里的半片钥匙,指尖刚触到玉佩凹槽,整个人突然僵住——
青铜钥匙的断口处,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个中年男人,眼角有很深的皱纹,嘴唇上留着浓密的胡须,正举着相机对准壁画。但当沈星河眨眼的瞬间,相机变成了地质锤,男人的脸也变成了赵教授年轻时的模样——和他钱包里那张泛黄的老照片一模一样。
“怎么了沈队?”赵教授注意到他的异样,“钥匙不对?”
沈星河没说话,只是将两半钥匙拼在一起。严丝合缝的瞬间,玉佩突然发出蜂鸣般的震颤,螺旋纹路里渗出金色的沙粒,在地面堆成一个微型金字塔。
“是奇琴伊察的模型。”赵教授推了推眼镜,“看塔顶的神庙,和我们现在待的地方……”
话音未落,金字塔模型突然塌陷,沙粒顺着地面的缝隙流下去。墓室东侧的壁画“哗啦”一声裂开,露出后面的暗格,里面整齐地码着七只陶罐,罐口用红布封着,布面上绣着玛雅数字。
“从1到7。”小李数着陶罐,伸手想去揭红布,却被沈星河一把拉住。
“别动。”沈星河的声音有些沙哑,“看罐底。”
手电光移到罐底,那里刻着模糊的人像。第一个陶罐是举着心脏的祭司,第二个是背着石碑的奴隶,第三个……是穿着现代冲锋衣的人,胸前印着考古队的标志。
“第七个是空的。”赵教授蹲下身,轻轻转动第七只陶罐,“下面有个暗门。”
陶罐移开的地方露出个方形洞口,深不见底,隐约传来水流声。沈星河把工兵铲伸进去试探,三米多长的铲子完全没入,却没触到底。
“这声音不对劲。”他侧耳听着水流声,突然脸色骤变,“是地下河,但水流方向……”
正常的地下河水流应该是从高到低,而这洞里的水声却忽强忽弱,像是在倒流。更诡异的是,他背包里的指南针开始疯狂旋转,指针在红布上投下细碎的影子,竟和陶罐上的玛雅数字重合。
青铜灯突然同时熄灭,墓室陷入一片漆黑。慌乱中有人撞到了石壁,发出“哐当”的响声,紧接着是小李的惊呼:“壁画!壁画在动!”
沈星河立刻打开头灯,光柱扫过墙面的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壁画上的狩猎图里,猎人的弓箭对准了自己的心脏,而原本空白的天空处,多出了二十三张人脸,和之前在时间迷宫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它们在靠近。”赵教授的声音发颤,“看人脸的眼睛,在跟着头灯转。”
沈星河突然想起玉佩中心的凹槽,刚才拼合钥匙时,他似乎看到槽底刻着一行小字。他重新蹲回玉佩旁,头灯光束聚焦在凹槽里——那不是玛雅文,是简体中文:“螺旋的尽头是起点”。
“老教授,”他猛地回头,“您说玛雅人认为世界每52年编织一次,那编织的‘线’是什么?”
赵教授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是时间!他们用黑曜石记录时间的流动,就像……”
“就像磁带。”沈星河接过话茬,手指抚过玉佩的螺旋纹,“如果时间能被记录,那也能被倒放,被剪辑。”
他突然想起时间迷宫里的银灰色墙壁,想起墙面上那个举着地质锤的“自己”。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投影——地质锤落下的力度、角度,甚至挥动时带起的风声,都和他每次敲击岩石时的习惯完全一致。
“咚!咚!咚!”
洞口突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人在下面用石头砸顶。小李吓得后退半步,撞翻了第五只陶罐,红布散开的瞬间,里面滚出来的不是文物,而是一堆沾着泥土的骨骼——指骨上还套着半只黑色战术手套,和他手上的一模一样。
沈星河的心脏像被攥住了。那手套的指尖处有个针孔大小的破洞,是他昨天用匕首划开的,为了方便操作指南针。
“沈队,你看玉佩!”赵教授的声音带着哭腔。
螺旋纹里的金沙正在倒流,顺着纹路爬向边缘的黑曜石。每颗黑曜石都亮起红光,映得整面墙壁的壁画开始褪色,露出底下另一层图案——是现代城市的剪影,高楼大厦之间插着玛雅金字塔,街道上的行人都长着和那些石壁人脸一样的五官。
撞击声越来越密集,洞口的碎石簌簌落下。沈星河突然抓起工兵铲,狠狠砸向玉佩中心。
“住手!”赵教授惊呼。
但已经晚了。青铜钥匙崩裂成碎片,玉佩表面的螺旋纹突然炸开,化作无数金色的细线,像有生命般缠上每个人的手腕。沈星河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眼前闪过更多碎片:
——他在考古队的毕业典礼上,接过老教授递来的地质锤;
——小李第一次进雨林时,因为怕蛇哭红了眼睛;
——赵教授年轻时在玛雅遗址发掘现场,对着一块玉佩露出和现在一样的神情;
——一个陌生的小男孩,在博物馆里指着玛雅文物展柜,说“这是我爸爸找到的”。
“时间不是环形,也不是螺旋。”沈星河在眩晕中抓住了什么,是赵教授的手,老人的手掌粗糙而温暖,和记忆中父亲的触感重叠,“是无数条线,缠在一起。”
当他再次站稳时,撞击声消失了。青铜灯重新亮起,壁画恢复了祭祀的图案,地上的骨骼变成了普通的陶片。那七只陶罐整整齐齐地摆在原处,只是第七只罐口的红布上,多了一个新鲜的指印——和沈星河右手食指的指纹完全吻合。
“刚才……”小李揉着眼睛,“我好像看到我爷爷了。”
赵教授没说话,只是把那块螺旋纹玉佩小心翼翼地收进标本袋。沈星河注意到,老人的手腕上多了一圈淡金色的痕迹,像极了刚才缠上的金线。
洞口还在那里,深不见底。但这次,沈星河清楚地听到,水流声是向下的,和正常的地下河别无二致。
“下去看看?”他举起登山杖,杖尖在地面投下的影子,和壁画上祭司手中的权杖重叠。
赵教授点了点头,从背包里拿出登山绳:“记得绑好安全扣,老规矩。”
沈星河最后看了一眼那块玉佩,标本袋透明的塑料面上,映出三个模糊的人影——是他,赵教授,还有小李。但在人影的边缘,似乎还叠着另一个轮廓,举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工兵铲,正朝着洞口的方向。
他笑了笑,转身扣紧安全扣。绳结拉紧的瞬间,他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钟摆最后的回响,又像某个遥远时空里,自己发出的声音。
“走吧。”沈星河握住绳索,“看看螺旋的尽头,到底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