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拓望着少女转身时腰间荡起的铃铛,一阵恍惚。
记忆中,常抱着自己坐在紫藤花架下的大姐姐,用沾着茉莉香的帕子,轻轻擦去他玩闹时额间的汗水。呢喃叮嘱时嗓音比蜜水还甜。那种温柔,早已在心底种下隐秘思慕。
前世他一生只守一人,可这一世托生公侯之家,从念桃悄悄塞来的桂花糖,到碧蕊在他读书时轻摇的团扇,再到如今素瑶灵动的眼神、浅笑时的梨涡,这些细碎温暖,像春日细雨,让自己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原来在这温柔乡中长大,喜欢变得如此轻易,一个晃动的琉璃铃铛、一抹梨涡浅笑,便能搅乱心绪。自己心中对接受这些情感变得欢喜、自然。
王拓望着福康安,念及两世的记忆,暗中计较,轻声说道:
“阿玛,孩儿如今困在榻上,动弹不得。刘林昭先生博古通今,知晓阿玛征战之事。要是有空,能不能请他来给孩儿讲讲阿玛平定台湾时的见闻?也好解解这漫长日子的烦闷。”说完,眼中满是期待。
福康安微微一怔,伸手摸摸儿子的头:“你这孩子,倒会给自己找乐子。刘先生素来喜欢你,待你身子骨好了,就让刘先生天天来陪你说旧事。”。
这时丫鬟轻声问要不要摆早饭。
福康安看着榻上幼子王拓,苍白面容有了些血色,多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心情一时大好。朗声道:
“不用去花厅,就在这儿摆宴!”
眨眼间,菜肴蒸腾热气裹挟着鲜香。
众人刚用完早饭,身着藏青短打的小厮快步进来,抱拳行礼朗声道:
“爵爷!辰时三刻了,车马都在府外候着!”
福康安起身吩咐小厮点齐亲卫,就要出门。
“等等!”
张素瑶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封朱漆封印的信函,琉璃铃铛作响。她莲步上前:
“差点忘了正事。爵爷,这是父亲昨夜连夜写的,特意让我交给爵爷,呈给灵虚子道长。”
少女杏眼明亮,递上信笺接着说:“信里详细讲了景铄弟弟的病情。希望能帮着请动灵虚子道长。”
福康安郑重把信收入袖中,向少女点头致谢。
行至中堂二十名身着玄甲的精壮汉子已在庭院列队。福康安挥手众人出府上马。马蹄声碎,一行人朝城西玉虚观疾驰而去。
玉虚观前,太极八卦图在汉白玉阶上泛着冷光。
福康安递上名帖,观中知客道人引他们进三清殿侧的静室。
灵虚子身着月白道袍,正用拂尘擦拭青铜香炉,见客来微微点头,鹤发童颜,一派仙风道骨。
“久仰道长仙名。”福康安双手奉上张天师的信笺,言辞恳切,“幼子突遭变故,性命攸关,还望道长慈悲。”
灵虚子接过信,枯瘦手指展开信纸。信中写到:
“此子福运交华盖,可庇佑万民,武当若结此善缘,于门派兴衰大有裨益”几句,他抚须的动作一顿。
老道长垂眸沉思。近来江湖暗潮涌动,反清势力伺机而动,武当作为名门大派,一举一动都牵扯多方利益。与福康安牵扯太深,虽能得皇家庇佑,却也会卷入江湖纷争;
如若不应只怕会错过此福泽深厚之人,又失了难得机缘。
思及与张玄清相交半世,此人决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心中拿定主意。
便长叹一声,把信笺郑重折好:“玄清真人既已开口,这是天道机缘。”他转身从檀木架上取下青布药囊,对一旁道童吩咐:
“去叫云松、鹤羽,跟我走一趟。”
说完便引着福康安一行人向殿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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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的窗棂将晨光筛成细细的金线,斜斜地倾洒在王拓的锦榻之上,在素白的衾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福康安离去后,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唯有缕缕沉香从青铜香炉中袅袅升起。
福康安夫人轻柔地握住王拓的手,温言说道:“景铄,若是累了,便好好歇着,莫要强撑着。”
张素瑶站在一旁,身上的琉璃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作响。
听到夫人的话,她攥着那方泛黄丝帕的手指微微泛白,绣着云纹的袖口也轻轻颤动着。
王拓勉强挤出一丝浅笑,苍白面容上的倦意难以掩藏,他说道:“劳烦母亲和素瑶姐姐挂心了,我只是略感疲惫罢了。”
福康安夫人见状,面露疼惜之色,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转头对素瑶道:
“素瑶姑娘,不如随我去后宅,雅澜和梦琪昨日还念叨着你,正盼着有人作伴呢。”
素瑶咬着下唇,琉璃般的杏眼泛起一丝迟疑和不舍,脚尖无意识地碾着青砖,绣鞋上的珍珠流苏跟着轻轻晃动。
她既想留在榻边,又怕扰了景铄休息,犹豫再三,终是将绢布叠好放在枕边,转身时,腰间的琉璃铃铛,发出一声清响,似是她未说出口的牵挂。
众人离去,王拓缓缓躺回枕上,只觉脑中思绪如乱麻。
八岁孩童的记忆与前世的阅历交织碰撞,过往的画面你方唱罢我登场。
多日的昏迷虽未让身体困倦,可脑海中翻涌的记忆却搅得他难以平静,明明清醒着,却又似陷入一场混沌的梦境。
王拓闭目凝神。自襁褓起,府中便以天山雪莲、百年首乌等珍稀药草熬制药浴,按时为他浸洗药汤。药气氤氲下,幼嫩的筋骨在经年累月的滋养下,悄然铸就异于常人的体魄。
他清晰感知到八岁的身躯中蛰伏着惊人力量。落水前在校场试挽的十二力劲弓,弓身竟被他轻易拉开满月,弓弦震颤的嗡鸣。
前世,“入劲”时灵台空明,“明劲”后对万物洞察于心,至“暗劲”,仿若感受到了天地奥义。种种感悟皆在脑中环绕,只待时机至时,喷薄而出。
他下意识勾动手指,指尖骤然传来的沉重滞涩却令苦笑。明明能感知到体内两世磅礴力量如渊似海,却难以引动分毫。
这具承载着两世记忆的躯体,竟犹如未驯化的烈马,抗拒着意识的驱控。
“想是记忆融合乱了神魂的原由吧。”他暗自思忖,目光落向枕边素瑶叠放整齐的经络图。
忽想起父亲去求取的武当派呼吸之法,或许灵虚子道长能助他适应这具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