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麈清谈辨异同,泰西故策岂相通。
千年禹域尊宸极,万里欧罗峙鼎雄。
法自天垂分渭泾,道因地异别西东。
茶香暗逐辞锋转,月上窗棂意未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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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的交谈渐入佳境,话题转到欧洲政治体制时,理尔斯率先开口:“现今,欧洲多数国家已完成君主立宪转型,国王的权力被法律严格限制,议会成为国家治理的核心。”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语气笃定地接着道:
“这种制度既保留了王室象征,又让权力归于议会,有效避免了独裁统治,是现代文明的一大进步。”
沙勿略微微点头,补充道:“就像英国,1689年《权利法案》颁布后,国王不能随意废止法律、征税或组建军队,实际权力逐渐转移到议会手中,国家治理更加公平有序。”
理尔斯接着说:“以欧洲的经验来看,若大清也实行君主立宪,将君权纳入法律框架,既能保留皇室尊严,又能激发社会活力,或许能引领国家走向富强。”
王拓听完,轻轻摇头,神色沉稳:“理尔斯先生、沙勿略神父,君主立宪制的确是欧洲历史发展的产物,但未必适用于华夏。欧洲从未出现过真正大一统的国家,即便强盛如罗马帝国,也未曾实现‘书同文、车同轨’。”略作停顿后,整理一番言辞接着说道:
“不同的语言文字孕育出多元文化,罗马帝国瓦解后,诸国林立,彼此征伐。长期的群雄割据,加上神权凌驾王权,导致欧洲君权始终受到贵族、教会、城市自治力量的多方制衡。没有任何一位君主能实现绝对集权,与其在权力争斗中消耗,不如通过法律明确各方权责,君主立宪制由此应运而生。
“但在华夏土地之上,自秦始皇一统六国天下,成大一统之势之后,近两千年的朝代更迭、战乱不断,但是大一统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呷了一口茶后,接着说道,
“到了汉朝,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一说,将君王尊为上天之子,自此天下权力尽集于君王一身,形成了传承近两千年的君主专制思想。在这样的背景下,君主立宪并不能简单地照搬过来。”
“前朝洪武皇帝设立内阁以来,其实已有了君主立宪的雏形和影子。内阁掌管政务,对皇帝负责。前明虽出了几任荒唐君主,但在内阁统领之下,江山仍传承无忧。然而,这与真正的君主立宪有着本质区别。”
“内阁本质上只是皇权的延伸,阁臣的任免皆由皇帝决定。若贸然照搬君主立宪,我在此可以断言,短期内或许不会出现问题,但一旦出现权欲过剩、事事都要一言而决的君王,君主立宪便会立刻被废除,重新回到一人独裁的局面。”
理尔斯若有所思:“您的分析确实独到,但时代在变,或许大清也需要做出改变?”
王拓摆摆手:“变革并非不可,但必须立足本国国情。欧洲的经验是宝贵的参考,但照搬制度,只会水土不服。大清若想变革,需要从长计议,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
这番讨论让室内气氛愈发热烈,三人各抒己见。
王拓看向屋中的自鸣钟,时针已快指向十点五十分,忙起身,拱手道:“今日与二位言谈甚欢,只是回府后还需找工匠定制轧棉机,同时着手书写书稿,实在不能久留,就此告辞。”
沙勿略双手合十,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做挽留。盼着你早日完成大作,我和理尔斯还等着拜读呢。”
王拓洒脱一笑,回应道:“自当尽快完稿,届时还请二位不吝斧正。待轧棉机制作完成,我便遣人通知理尔斯先生,到时咱们相约同去庄子,一同见证。”
说罢,王拓带着宁安步出教堂,登上马车返回府中。
时正值午饭时分,王拓先去后院拜见父母,福康安见他面色愉悦,打趣道:“瞧你这满面春风的模样,今日定是有不少收获?”
王拓笑着应了几句。
用罢午饭之后,王拓便向福康安及家人告辞,言明要回书房整理书案文稿。
福康安叮嘱道:“莫要太过劳累,凡事都要注意身体。”
王拓拱手行礼,恭敬应下,随后退出厅堂,回到自己的书房。
刚一落座,丫鬟念桃便轻步上前,奉上一盏新沏的香茗。丫鬟碧蕊则熟练地取出墨锭,在砚台中缓缓研磨。
王拓看向二人,沉声道:“接下来我要专心做事,若无要事,切莫打扰。”
念桃与碧蕊齐声应诺,悄然退下,轻轻掩上书房的门。
王拓铺开宣纸,开始绘制轧棉机图纸。以记忆中十余年后伊莱·惠特尼发明的轧棉机为蓝本,先勾勒出整体轮廓。在动力传动方面,考虑到如今国内的工艺水平,他将皮带轮设计为木质结构,表面包裹鞣制后的牛皮条作为传动带。
这种牛皮条经过特殊处理,柔韧耐磨,能够有效传递动力。传动系统采用齿轮与皮带轮相结合的方式,既可以通过牲畜拉动大型皮带轮驱动整机运转,满足大规模生产需求;同时也设计了手摇装置。
在机器一侧加装曲柄和小型齿轮组,当需要小规模加工或牲畜动力不便时,仅需一人摇动手柄,便能带动锯齿滚筒低速旋转,实现棉花加工。
整台轧棉机主要由清花部分、工作箱和后箱组成。清花部分的喂花辊、清花刺滚等部件,可定量喂入棉花并清除石子、枯叶等杂物;工作箱作为核心区域,锯齿滚筒上均匀排列着锋利的锯齿,当滚筒转动时,锯齿能够勾住棉花纤维,而肋条排的间隙经过精确计算,只允许纤维通过,将棉籽拦截分离;后箱则用于收集加工过程中产生的短绒和杂质。
图纸之上,王拓细致标注了每个部件的尺寸、材质要求。
关于工作原理,他在图纸旁详细写道:“无论是畜力驱动还是手摇操作,动力都会通过传动系统传递至锯齿滚筒。当棉花进入机器,高速旋转的锯齿勾住纤维,由于肋条排的阻隔,棉籽无法通过间隙,从而实现棉籽与纤维的高效分离。此设计兼顾生产效率与操作灵活性,适用于不同规模的加工需求。”
完成图纸与说明后,王拓稍作休整,又开始伏案书写书稿,书房内只余笔尖摩挲纸张的沙沙声。
一个时辰后,王拓终于完成轧棉机图纸与说明,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揉捏着酸麻的手腕。
王拓抬眼望向窗外的天色,轻声唤道:“念桃,去叫宁安传乌什哈达来书房一趟。”
“奴婢这就去!”门外传来念桃清脆的应答声,脚步声匆匆远去。
约莫半炷香工夫,乌什哈达洪亮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乌什哈达奉命拜见二爷!”
“进来吧。”王拓将图纸与文稿整齐叠好。
待乌什哈达踏入书房,他立即将文稿递过去,神色郑重:“你持这书稿速去遗孤营庄子,交给图伦,命他寻鄂齐尔务必按图稿尽快做出轧棉机。此事十万火急,若工匠对图纸有任何不解,即刻回府找我。”他顿了顿,目光紧盯着乌什哈达,
“这工艺不算繁复,想来能顺利推进。你随他一同去寻鄂齐尔,问清几日能完工,就说我等着用,一刻也耽误不得。”
乌什哈达双手接过文稿,挺直脊背应道:“卑职明白!”
言罢转身大步离去,靴跟叩击石板地的声响渐渐消散在长廊尽头。
王拓端起茶盏,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疲惫。
望着案头新铺好的宣纸,思绪又回到未尽的书稿上。蘸饱墨汁的笔尖悬在纸面,稍作沉吟后,便又沙沙落下,烛火将他伏案疾书的身影,长长地映在窗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