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解九爷的会面,安排在一处位于长沙老城区深巷、看似寻常的茶馆雅间。
这里鱼龙混杂,喧闹的人声是最好的掩护,复杂的巷道结构也便于隐匿和撤离。
游佳萤在黑瞎子的陪同下,戴着宽檐帽和薄纱,遮掩住过于苍白和引人注目的容颜,悄然抵达。
雅间内,茶香袅袅,熏香淡雅。
解九爷早已等候在此。他穿着朴素的灰色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中透着历经世事的通透与锐利,手中缓缓转动着一对包浆温润的核桃。
见到游佳萤进来,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了然与审视。
“游小姐,别来无恙。”他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十七年的光阴和对方的“死而复生”都在他预料之中。“或者说……恭喜脱困。”
游佳萤在他对面坐下,黑瞎子则沉默地立于她身后侧方,如同一道警惕的影子。
她摘下帽子和薄纱,露出依旧苍白但眼神清亮的脸庞。“九爷,久违了。客套话不必多说,我们直奔主题。”
解九爷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欣赏她的直接。
“好。张起灵,格尔木疗养院,零号隔离间,地下三层,特殊合金结构,内外三重密码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守卫每两小时轮换,皆是张启山亲信,配备特殊武器。”
他寥寥数语,便将张起灵所处的环境勾勒得清晰而残酷,信息之精确,远超黑瞎子十七年来打探到的总和。
游佳萤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但脸上依旧平静。“看来九爷对此处,并非毫无准备。”
“张家的事,张启山的事,关乎的不仅仅是张家本身。”解九爷缓缓道,目光变得深邃,“他手伸得太长,想要的太多,已经扰乱了太多平衡。尤其是对‘长生’的痴迷,引来的不仅仅是内部的纷争,还有外面……更危险的东西。”他意有所指,显然知道汪家的存在。
“我们的目标一致。”游佳萤直视着他,“救出张起灵,斩断张启山伸向不该触碰领域的手。”
“合作,自然需要诚意和分工。”解九爷不再绕圈子,“我提供信息和内部接应。疗养院内部,有我的人。”他顿了顿,补充道,“一个不起眼的杂物工,负责地下二层部分区域的清洁,能接触到部分废弃医疗记录和……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他会在关键节点,为我们提供内部视线和制造微小的混乱。”
他拿出一张更小、更精细的草图,上面用红笔标注了几个点:“每月初一子时,西侧排污渠入口,内部有一段废弃的维修通道,可避开大部分地面和地下二层的监控,直抵地下三层外围。这是唯一已知的、未被张启山完全掌控的漏洞。但通道尽头,是气压密封门,需要内部开启,或者……强力破坏。”
他的目光转向游佳萤:“外部潜入,由你们负责。抵达密封门后,我会让我的人伺机接应。但机会只有一次,时间窗口极短,不超过五分钟。五分钟后,无论成败,必须撤离。”
游佳萤仔细看着那张草图,将每一个细节记入脑中。“内部接应,如何确认?信号?”
“朔日子时,排污渠入口闸口机关,左三右四开启后,进入通道,前行约五十米,左侧墙壁第三块松动的砖块,敲击三长两短,他会收到信号。届时,地下二层东侧储物间会发生一次‘意外’的小型电路短路,引起局部骚动和电力波动,持续约三分钟。这是你们通过密封门的最佳时机。”解九爷的计划环环相扣,显然布局已久。
“进入地下三层后呢?”黑瞎子沉声问道,“零号隔离间的守卫和锁具如何解决?”
“地下三层守卫四人一组,交叉巡逻,每十五分钟经过零号隔离间一次。隔离间的锁,是特制的机械密码与生物识别双重锁。密码每周更换,生物识别只录入张启山和极少数核心研究员的指纹与虹膜。”解九爷看向游佳萤,“强行突破,动静太大,必然触发警报。我需要你们……用非常规手段。”
游佳萤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沉吟片刻,开口道:“锁具的问题,我可以解决。我需要对锁具类型的更精确描述。守卫……能否让你的人,在特定时间,引开一部分?”
解九爷摇头:“风险太大。我的人位置太低,强行引开守卫,无异于自我暴露。守卫,需要你们自己应对。无声,迅速。”他的目光扫过黑瞎子,“我相信‘南瞎’有这个能力。”
黑瞎子冷哼一声,没有反驳。
“还有一个问题。”游佳萤抬起眼,眼神凝重,“张启山对‘长生’的研究,必然涉及一些……非比寻常的力量。格尔木那里,有没有……超出常理的东西存在?比如,精神影响,或者……实体性的异常?”
这是她最担心的。
张起灵身上流淌着麒麟血,与青铜门、与终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张启山囚禁他十七年,绝不仅仅是为了研究血液样本。
解九爷转动核桃的手停顿了一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
“有。”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根据零星的、未被证实的消息,地下三层,尤其是零号隔离间附近,偶尔会出现值守人员精神恍惚、产生幻觉甚至失控自残的情况。有传言说……那里关押的,不仅仅是张起灵,还有……从某些地方带出来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的人也无法触及。”
果然!游佳萤的心沉了下去。
张启山果然在玩火!
“应对这种情况,我无法提供更多帮助。”解九爷坦然道,“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游小姐,既然你提到了,想必……有所准备?”
游佳萤点了点头。
千年岁月,她遭遇过的诡异之事数不胜数。
她从随身的布囊中取出几个小巧的瓷瓶和几枚折叠好的、绘制着奇异朱砂符文的黄纸符。
“这些药粉,吸入或接触,可以在短时间内让普通人精神亢奋,抵抗一定程度的精神侵蚀。符纸贴身携带,能预警和削弱某些负面能量场。但效果有限,若真遇到实体性的东西……”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解九爷看着那些东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并未多问。
“如此,便已多几分把握。”
接下来,三人又就撤离路线、接应地点、意外情况应对等细节反复推敲、完善。
解九爷展现了其老辣周密的一面,几乎考虑了所有可能出现的变数,并准备了相应的备用方案。
他甚至提供了一条隐秘的、通往城外的撤离通道,以及一个绝对安全的临时藏身处。
“救出人后,不宜在长沙久留。张启山反应过来,必然会发动所有力量搜捕。”解九爷最后叮嘱道,“我会安排你们立刻离开,去一个他暂时够不到的地方。”
计划商讨完毕,已是深夜。
茶馆外的人声早已散去,只剩下更夫打梆的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回响。
解九爷起身,看着游佳萤,语气意味深长:“游小姐,棋局已开,落子无悔。张启山背后,水很深,牵扯的不仅仅是张家和九门。此举,无异于虎口拔牙。”
游佳萤站起身,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退缩:“我等了十七年,不在乎再冒一次险。”
解九爷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由那名中年信使护送着,悄然离去。
雅间内,只剩下游佳萤和黑瞎子。
“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黑瞎子低声问,墨镜后的眼神锐利。
“七分。”游佳萤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缓缓道,“他有所保留,也有所求。但他救小官的心,至少是真的。因为小官活着,并且脱离张启山的掌控,才最符合他维持平衡的利益。”她转过身,看向黑瞎子,“准备吧,阿齐。朔日子时,就是我们动手之时。”
黑瞎子咧嘴,露出一抹带着血腥气的笑容:“早就等不及了。”
棋局伊始,执子者已就位。
一张针对格尔木那座钢铁囚笼的天罗地网,在无人知晓的暗夜里,悄然织就。
只待朔日降临,便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将那被困十七年的沉默灵魂,从无尽的黑暗中,抢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