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横跨幽冥渊,桥身由无尽骷髅垒砌,每一颗骷髅的眼眶中都跳动着幽绿的魂火,发出无声的哀嚎。桥下忘川虚影翻滚,散发出的气息并非单纯的死寂,更带着一种洗涤前尘、归于虚无的轮回意境。
林风步履沉稳,踏在骷髅桥面之上。六碑之力在体内自然流转,尤其是净世碑的光芒,将试图侵蚀他神魂的轮回之意悄然净化、隔绝。他目光平视前方那座巍峨的“往生殿”,不再去看桥头那诡异的三生石。方才那惊鸿一瞥带来的震撼与疑惑,被他暂时压下,当前首要之事,是取得轮回碑。
桥并不长,不过百丈。但每踏出一步,都仿佛跨越了某种界限,周遭的死气与轮回道韵愈发浓郁精纯。当他终于踏足对岸,站在那巨大的、如同凶兽巨口般的黄泉洞入口前时,周身气息已然调整至巅峰。
洞口幽深,不见其底,只有浓郁的幽冥死气如同实质般涌出。那“往生殿”便坐落于洞口之内,殿门大开,内部却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连通着另一个世界。
林风没有迟疑,一步踏入殿中。
光线骤然变化。并非想象中的漆黑,而是一种昏黄、如同夕阳迟暮般的光线,均匀地洒满殿内每一个角落。大殿极其广阔,支撑殿宇的是一根根雕刻着无数生灵轮回景象的巨柱。殿内空荡荡荡,唯有最深处,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神台。
神台之上,并无神像,而是悬浮着一块仅有尺许高、通体混沌、仿佛由无数细密漩涡构成的奇异石碑。石碑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仿佛带动着周围的光阴流淌,演绎着生老病死、枯荣兴衰的轮回真意。
道衍第七碑——轮回碑!
它就在那里,安静,古朴,却散发着执掌万物归宿、运转生死轮回的无上威严。林风丹田内的六块碎片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欢呼般的强烈共鸣!
然而,林风并未立刻上前。
他的目光,落在了轮回碑之前,那道不知何时出现的、模糊不清的身影上。
那身影仿佛由无数细微的光阴尘埃凝聚而成,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如垂暮老者,时而如稚嫩婴童,时而如壮年男女……它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亘古以来便守护于此,与整个往生殿、与轮回碑融为一体。
“无数岁月了……终于有人,集齐了前六碑,走到了这里。”一个中性、平和,仿佛由无数声音叠加而成的话语,直接在林风心间响起,带着看透万古轮回的沧桑。
林风心神一凛,拱手道:“晚辈林风,追寻大道至此,欲请轮回碑归位,补全七碑,应对将至之大劫。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那光阴身影微微波动,似乎是在“看”着林风:“大劫……是啊,那源自域外的裂痕,正在侵蚀此界根基。道衍七碑,确是镇守之基。”
它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然,轮回乃万物终极之秘,超脱生死之机。非大毅力、大智慧、大功德、大超脱者,不可掌其力。汝,可准备好承受轮回之重?”
“请前辈明示。”林风神色不变,心中已然明了,这最后一关,绝非武力可以解决。
“汝可知,何为轮回?”光阴身影问道。
林风沉吟片刻,结合自身感悟,缓缓道:“轮回非仅生死往复,乃是宇宙万物运行之根本法则。是能量的转化,是物质的循环,是意识的更迭,是因果的延续,亦是……新生的起点与终结的归宿。破而后立,死极而生,皆为轮回。”
光阴身影微微颔首,不置可否,继续问道:“若掌轮回,汝欲何为?”
林风目光湛然,朗声道:“完善吾道,追寻极致,守护此界生灵延续之机,探寻超脱轮回之可能!”
“超脱轮回?”光阴身影似乎起了一丝波澜,“万物皆在轮回中,如何超脱?”
“身在轮回,心向超脱。”林风语气坚定,“若无法超脱,便执掌轮回!以我之意,定轮回之序!”
这番话语,已然带上了几分不容于天的霸道!
那光阴身影沉默了许久,殿内昏黄的光线仿佛都凝滞了。
就在林风以为对方将要出手考验之时,那身影却缓缓道:“汝之道心,已历经时空淬炼,坚不可摧。汝之志向,宏大高远,亦契合‘变数’之机。然,轮回碑之力,非同小可,即便只是碎片,亦非此刻汝能完全驾驭。”
它抬手,指向那悬浮的轮回碑:“吾乃往生殿之灵,亦是轮回碑在此界的守护意志。吾可允汝带走此碑碎片,但需与汝约法三章。”
“前辈请讲。”
“其一,七碑齐聚,重现‘七星镇魔大阵’之前,不可妄动轮回碑核心之力逆转生死,干涉天地大伦,否则必遭反噬,因果缠身。”
“其二,需以自身道基,分担部分轮回碑镇压此界‘九幽缝隙’之责,此缝隙连通域外魔域,乃大劫隐患之一,分担此责,会时刻消耗汝之修为与神魂。”
“其三,亦是最后一道考验——需承受‘轮回之忆’的冲击,若心神失守,沉沦于万世记忆之中,便将化作这往生殿内又一尊轮回雕像。”
条件苛刻,尤其是第二条,分担镇压九幽缝隙之责,这意味着他将背负上一个沉重的负担。而第三条“轮回之忆”,听起来便知凶险万分。
但林风没有任何犹豫。
“晚辈,应允!”
往生殿灵不再多言,那模糊的身影抬手一点轮回碑。
“嗡——!”
轮回碑骤然光芒大放,那混沌的碑体仿佛化为了一个漩涡,将林风的心神瞬间吸入其中!
刹那间,林风感觉自己化作了无数个独立的意识,投入了奔腾不息的轮回长河!
他成了一只在寒冬中冻毙的蝼蚁,感受着生命消逝的冰冷与无助;
他成了一株被野火焚尽的草木,体验着涅盘前的极致痛苦与毁灭;
他成了一个王朝末路的帝王,背负着国破家亡的悔恨与不甘;
他成了一个征战沙场的兵卒,品味着马革裹尸的惨烈与悲壮;
他成了一个潜心求道的修士,经历着瓶颈难破的煎熬与顿悟的狂喜;
他成了一个平凡村庄的农夫,享受着儿孙绕膝的天伦与归于尘土的宁静……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人生八苦,世间百态,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飞速流转。无数的记忆、无数的情感、无数的因果,如同浩瀚的海洋,要将他渺小的自我意识彻底淹没、同化!
这不是幻境,这是真实不虚的、源自万灵万物的轮回记忆洪流!
林风的意识在洪流中沉浮,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他时而为蝼蚁的逝去而悲戚,时而为帝王的末路而扼腕,时而为修士的突破而欣喜,时而为农夫的平淡而满足……无数的“他”在嘶吼,在哭泣,在欢笑,在沉寂……
他的本心,他的“林风”这个独立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要溶解在这无尽的轮回之中。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临界点——
他丹田深处,那六块与他性命交修的道衍碑碎片,以及那刚刚建立联系、尚未完全炼化的轮回碑碎片,同时爆发出贯穿时空、超脱轮回的璀璨光芒!
吞噬、封禁、毁灭、净化、造化、时空、轮回!
七种本源大道的力量,第一次,以林风的意识为核心,真正意义上地、完美地连接在了一起!
一股凌驾于万般轮回之上的、独属于他林风的“我道”意志,如同黑暗中升起的朝阳,轰然爆发!
“万般轮回,皆为过往!”
“千百世记忆,皆是他我!”
“我念唯一,我道永存!”
“轮回……亦在我道之下!”
轰隆!
无尽的轮回之忆洪流,在这股坚定、唯一、超然的“我道”意志冲击下,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轰然破碎、退散!
林风的主意识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神金,变得更加凝实、更加璀璨!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感知到了体内那完美循环、散发着混沌气息的七碑之力!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深处,有七色混沌光华一闪而逝,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运转轮回的无上奥秘。
往生殿内,恢复平静。那昏黄的光线依旧。
往生殿灵那模糊的身影,似乎变得更加淡薄了一些。它看着林风,那中性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七碑归位,‘我道’初成……超脱之机,或许……真的存在。”
“记住你的承诺,去吧。”
话音落下,那悬浮在神台上的轮回碑碎片化作一道混沌流光,没入林风丹田,与另外六块碎片完美融合。
七块道衍碑碎片,历经千辛万苦,跨越东西,纵横中域,终在此刻,尽数集于林风一身!
七碑齐聚的刹那,林风感觉自身仿佛与整个天地宇宙建立了某种最深层次的联系。一种圆满、自在、强大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的修为,那压制了许久的金丹巅峰壁垒,在这一刻,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悄然融化。
元婴之境,水到渠成!
但他并未立刻突破,而是强行将这股冲动压下。此地并非突破的最佳场所。
他对着那即将消散的往生殿灵,深深一揖。
“晚辈,定不负所托!”
随即,他转身,大步踏出了往生殿,踏出了黄泉洞。
当他重新回到幽冥渊对岸时,回头望去,只见那黄泉洞入口竟在缓缓闭合,最终彻底隐没于冰川峭壁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风知道,此地的使命,暂告一段落。
他感受着体内那浑然一体、自行运转、散发着混沌鸿蒙气息的七碑之力,目光投向了中域最核心的方向。
天枢城!七星镇魔大阵!域外大劫!
是时候,去完成最后的使命了!
他身形一动,融入虚空,瞬间消失不见。
七碑之主,正式踏上救世之路!
(第6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