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庄园沉在暴雨的腹腔里,雷声被云层压成闷响,像一头巨兽在远处磨牙。
谢无虞睁眼时没有动作,甚至连呼吸都未变,那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有枕边绣着暗纹鸢尾的真丝枕套,因极细微的起伏而泛起微澜。
卧室门缓缓开了一线,湿冷的气息先于人影渗入,带着雨水、泥土的味道,与房间里的昂贵香氛碰撞交织,在寂静中弥漫开来。
地板是温润的紫檀木,因潮气泛出淡淡的木脂香气,地毯边缘微微卷起,绣着的银线在昏暗中泛着微光。
一道黑影匍匐而入。
厉渊赤着脚,发梢滴水,在地毯上拖出蜿蜒的痕迹,每一步都伴随着轻微的“吱”声,如同丝绸摩擦过雕花床柱。
他身上没有穿外衣,只裹着一件单薄的囚服式衬衣,早已湿透贴在躯干上。
项圈早已失去,可那道金属环箍住的不只是脖颈,还有一年来刻进骨髓的服从本能。
于是他仍以一种近乎仪式的姿态,一寸寸爬向那张铺着天鹅绒床品的大床,膝盖压过绒毯,动作缓慢而虔诚。
他在床前停下,仰头望着谢无虞。
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布满血丝,却毫无睡意,像是熬过了整夜的挣扎与自控,瞳孔深处跳动着某种近乎燃烧的执念。
他的唇微微张开,舌尖轻舔过干裂的嘴角,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只是静静凝视着这个熟睡的男人,准确地说,是凝视着他认定的“主人”。
空气中浮动着极淡的、属于谢无虞掌心旧伤的血腥味,混着他身上冷冽的香氛,还有一丝属于厉渊的独特气息。
铁锈、烟草灰烬和未洗净的拳台尘土,像一场未曾落幕的战斗残留在皮肤上的余烬,与房间里的奢华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纠缠。
时间仿佛凝固。
他几次抬起手,指尖几乎触到谢无虞垂落在床沿的手背,那皮肤温热,脉搏沉稳,触及时有极其轻微的震颤顺着神经回传至心脏。
又猛地收回,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指尖蜷缩进掌心,指甲掐入肉里,留下月牙形的红痕。
最后一次,他看见真丝被子滑落一角,露出谢无虞线条冷峻的肩颈,那里还残留着昨夜沐浴后未散尽的香氛气息。
他极其轻缓地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将被角拉起,盖好,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温热的皮肤,像羽毛拂过烧红的铁。
瞬间收回,却已沾染上那抹令人心颤的温度。
布料拂过肌肤的瞬间,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随即消散。
然后他重新跪坐回去,双手放于膝上,头颅低垂,像一尊被驯化的神像,在风雨欲来的夜里静默供奉。
窗外雨势渐歇,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四野。
次日清晨七点整,林姨推着镶银边的清洁车来到主卧门口,照例敲了三下门,无人应答。
她以为少爷尚未起身,便轻轻拧动镶嵌着宝石的门把手,门没锁。
她推门而入,刚迈进一步,瞳孔骤然收缩。
厉渊仍跪在床前,姿势未曾改变,湿发黏在额角,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泛青,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
他听见动静才缓缓转头,眼神空茫却又锋利,像一头被惊扰的困兽,瞳孔因光线刺激微微收缩,耳廓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啊——!”林姨手里的水晶喷雾瓶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玻璃碎裂的锐响在空旷房间里回荡。
柠檬味清洁剂溅出,在大理石地面蔓延成一片湿漉漉的光斑,与周围的奢华形成刺眼的对比。
下一秒,阿九从走廊阴影处闪出,一把捂住她的嘴,手套的皮革味瞬间堵住她的鼻腔,力气大得让她脚跟离地。
她的双脚徒劳地蹬着地板,发出急促的摩擦声,眼中满是惊恐与不解。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也没人知道他在这里跪了多久。
谢无虞醒来时,天光已透进厚重的真丝窗帘缝隙,投下一道斜长的灰影,落在波斯地毯上,边缘模糊如烟。
他没叫人,也没起身。
而是按下手腕上镶嵌着蓝宝石的智能终端,调出隐藏摄像头的回放,静默影像在他眼前流转。
厉渊跪坐的身影,颤抖的手指,最后那一下小心翼翼为他掖被角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烙进他的视线。
指尖拂过被角的画面反复重播,谢无虞甚至能想象那布料从厉渊指间滑过的触感,粗糙、微凉、带着湿气,与自己周身的细腻奢华形成鲜明反差。
谢无虞的眼神晦暗不明。他盯着屏幕,良久未语,直到阿九站在门外低声通报:“林姨看到了。”
“让她闭嘴。”谢无虞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再敢尖叫一次,就送去乡下养老。”
阿九顿了顿:“……外围警戒系统昨夜无触发记录。红外、震动、声波感应全部正常。但我们排查了日志,发现昨晚02:48有一段37秒的监控盲区,源于b区配电箱临时断电——电力系统并无故障报告。”
“所以他不是闯入。”谢无虞冷笑,指尖轻敲屏幕,定格在厉渊凝视他掌心旧伤的画面,“他是‘回来’的。”
他起身,换上绣着暗纹的真丝睡袍,梳洗动作一丝不苟。
晨训取消,命令传遍整个宅邸。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不知风暴将起于何处。
训练室中央铺着防滑的真皮地垫,四周立着雕花金属训练架,厉渊跪伏于地,背部绷成一道紧绷的弧线。
他浑身依旧冰冷,四肢僵硬,指尖因长时间跪地而泛白,踩在微凉的地垫上,脚心传来皮革的细腻触感。
他不敢动。
谢无虞坐在铺着天鹅绒软垫的高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审判一个明知犯禁却仍执意越界的奴隶。
身上的定制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袖口露出的腕表表盘闪着细碎的钻石光泽。
“谁让你进我房间?”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厉渊低头:“……没人。”
“那你为什么去?”
“我听见您在喊我。”
谢无虞皱眉:“我没出声。”
“可我的心在响。”厉渊缓缓抬头,双眼布满血丝,却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它说,如果您死了,我就该先死。”
空气凝滞。
谢无虞沉默片刻,忽然抬起手,掌心那道旧伤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厉渊喉结滚动,肌肉瞬间绷紧,却没有扑上前,而是缓缓凑近,额头轻抵着谢无虞的膝头,像一头温顺的兽。
然后他的唇缓缓贴上那道旧伤,动作虔诚得近乎卑微,舌尖轻轻蹭过伤口边缘,温热的触感带着细碎的战栗。
不是贪婪的吞噬,而是小心翼翼的触碰,仿佛在亲吻一件稀世珍宝。
咸涩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混着谢无虞身上的香氛,生出几分暧昧的灼热。
那一瞬,谢无虞瞳孔微缩,不是因为暴戾,不是因为失控,而是因为那份极致的克制。
这只疯狗,竟在他面前露出如此驯服的姿态,用唇齿温柔地描摹他的伤口,把所有的野性都藏在了眼底的红血丝里。
这不再是单纯的服从,是一种扭曲的忠诚,一种深入骨髓的归属,裹着滚烫的暧昧,几乎要将人灼伤。
谢无虞缓缓抬手,指尖抚上厉渊汗湿的发顶,动作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
他盯着厉渊,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本以为尚未完成的作品,然后,他笑了。
很轻,很冷,却带着某种近乎满足的意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厉渊的发丝,触感粗糙却滚烫。
整座庄园陷入诡异的寂静,仆人们低头疾行,不敢交谈。
直到正午钟声敲响,雨云渐散,阳光才第一次刺破厚重的天幕,透过训练室的彩色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厉渊始终跪伏原地,谢无虞日十已离去,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撑起身体。
他的膝盖早已失去知觉,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沙哑的声响,却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谢无虞离去的方向,眼底残留着未褪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