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城市边缘的码头笼罩在灰白雾气中,雨水顺着铁皮屋檐砸下,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
谢无虞站在主宅二楼书房窗前,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眼神冷得像淬过冰的刀锋。
窗外偶尔划过的雷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深不可测的轮廓。
指尖烟草的干燥触感与掌心微汗形成奇异对比,仿佛他正握着某种尚未引爆的引信。
阿九推门而入,黑伞滴着水,落在地毯上洇开一圈圈深色痕迹,声音压得极低。
“谢昭南联系了‘黑礁’佣兵组织,计划在您明日巡视b3码头时发动狙击。对方已经支付定金,行动时间锁定在上午十点十七分。”
他顿了顿,“他还给厉渊准备了一份‘赎身费’,三百万现金,匿名寄到东院后巷。”
谢无虞没回头,只是轻轻将那支烟搁在唇边,又缓缓取下,像是在品味某种荒谬的趣味。
烟纸摩擦过干涩的嘴唇,留下一丝苦味。
“他以为我的狗能用钱买?”他轻笑一声,嗓音低哑却带着金属般的冷光,“谁给他的胆子,觉得一条咬过人的疯狗,还能听别人的哨声?”
阿九垂首:“要我立刻控制厉渊,加装二级电控项圈吗?”
“不必。”谢无虞转身,眸光微动,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愉悦的弧度,“放消息出去,就说厉渊最近情绪波动剧烈,我已经对他失去耐心,正考虑转卖给地下斗兽场。”
阿九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诱饵,是陷阱,更是试炼。
而最锋利的那把刀,往往藏在最沉默的人手里。
天光破晓时,雨势稍缓。
主宅仆人们悄然清扫庭院落叶,铁栅门吱呀开启的声音惊起几只麻雀。
远处传来渡轮汽笛的悠长回响,混着潮汐退去的沙沙声。
而东院墙根下,一道赤裸上身的身影早已开始每日例行巡查——
次日午休,东院围墙外。
雨水未歇,泥泞满地,脚踩下去便发出“咕唧”的吸吮声,鞋底粘滞沉重。
风穿过湿冷的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吹动枯枝上残存的水珠接连坠落,打在肩头冰冷刺骨。
厉渊赤着上身,肩胛伤口被雨水冲刷得泛白,边缘微微翻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
可他的步伐依旧稳定如机械,肌肉绷紧如钢索,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仿佛大地是他唯一可信赖的坐标。
就在他弯腰检查排水沟锈蚀情况时,指尖触到一处异样,一个黑色防水袋,卡在石缝之间。
塑料表面光滑微凉,封口严实,竟未渗进半滴雨水。
他抽出,打开。
三百万现金,整整齐齐,防潮密封。
还有一张字条,打印体,冰冷无情:
厉渊盯着那堆钞票很久。
久到手指开始发颤,久到胸口涌上一股陌生的灼热。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自由的模样,没有项圈,没有指令,没有那个清冷男人居高临下的目光。
他可以走进人群,消失在某个小镇,再也不做谁的狗。
可此刻,看着这堆象征“解脱”的纸币,他忽然觉得恶心。
不是因为钱少,而是因为,它太轻了。
轻得连他一根骨头都不配换。
他抬起脚,毫不犹豫踩进泥水,一脚、两脚,将防水袋碾进淤泥深处,钞票散开,被污水浸透,字条化作一团模糊的墨迹。
污泥溅上小腿,黏腻冰冷,像耻辱的烙印。
然后他转身,走向主宅。
步履坚定,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滑过脊背,像一条条蜿蜒的血痕。
书房门前,他单膝跪地,手掌摊开,污泥混着血水滴落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如同心跳的倒计时。
“有人想买我咬您。”他说,声音沙哑却清晰,“我把钱踩进泥里了。”
谢无虞正在批阅文件,闻言抬眼。
灯光落在他脸上,映出深不可测的轮廓。
笔尖停顿了一瞬,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阴影。
他静静看着厉渊,看了很久,久到空气几乎凝固,只剩下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动声,一下一下,敲在神经末梢。
“你怎么选的?”他问,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厉渊低头,额发遮住双眼,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不吃别人的肉。”他说,“只认一个主人”
那一刻,谢无虞的指尖微微一顿。
像是长久围困的心墙,被一只粗粝的手从外面轻轻叩了一下。
他没再说什么,只淡淡点头:“起来吧。”
厉渊起身,正要退出,却被一道声音叫住。
“以后,这类事不必来报。”谢无虞盯着文件,语调平静,“直接处理。杀不杀,由你决定。”
厉渊背脊一僵,缓缓回头。
谢无虞仍没看他,仿佛刚才那句赋予权力的话,不过是随手拨动一颗棋子。
但厉渊知道,这是认可。
是他用一次次服从、一次次流血、一次次次拒绝诱惑,换来的唯一信任。
同一时刻,海城另一端的废弃船厂。
谢昭南穿着风衣,在指定地点来回踱步,手中握着加密通讯器。
脚下积水映着他焦躁的身影,每一步都搅乱倒影。
他眼中闪着贪婪与侥幸:“只要厉渊动手,剩下的一切都好说……三百万够他远走高飞,也够我扫除最大障碍。”
话音未落,四周灯光骤亮。
探照灯撕裂黑暗,洪兴精锐从暗处涌出,枪口对准他每一寸呼吸的空间,金属寒光在潮湿空气中闪烁。
阿九走上前,面无表情:“谢少爷,太子等您很久了。”
不多时,谢无虞缓步而来,黑色大衣翻飞,皮鞋踏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冷硬的回响,一步一印,如同审判的节拍。
他看也没看谢昭南,径直走到一辆货车旁,踢开箱盖,里面满满一箱钞票,正是原本要送给厉渊的“赎金”。
他抬脚,轻轻一扫。
纸币如雪般纷飞,沾上污水、尘土、血渍,四散飘零,像一场腐化的葬礼。
谢昭南脸色惨白,扑通跪地:“无虞!我是你堂兄!我只是……一时糊涂!”
谢无虞蹲下,手指捏住他下巴,力道狠厉,迫使他对视。
指尖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刮过皮肤带来一阵刺痛。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怕背叛吗?”他问,声音不高,却让全场鸦雀无声。
谢昭南颤抖:“因……因为您狠。”
谢无虞笑了,极轻,极冷。
“不。”他摇头,“因为我养的狗,连骨头都不屑捡。”
他松开手,缓缓起身,目光投向远处阴影。
那里站着一个人,赤着上身,肩缠绷带,手中握着一把战术匕首,眼神如深渊寒刃。
厉渊走出黑暗,一步步走近。
他在谢昭南颈侧划出一道细小血线,血珠滚落,如同红泪,温热滴在冰冷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我说……”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我不会走,也不会动。”
谢昭南瘫软在地,失禁的腥臭弥漫开来,混着铁锈与霉味,令人作呕。
谢无虞转身,朝车走去。
临上车前,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厉渊一眼。
那一眼里,有审视,有确认,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震动。
返程途中,雨势渐歇,云层裂开一线微光。
谢无虞破例招手:“上来。”
车子驶入隧道,世界被隔绝在外。
仪表盘泛着幽蓝微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像一尊沉默的神只。
车内寂静,唯有空调低鸣与轮胎碾过湿路的沙沙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一路无言。
可空气越来越稠,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逼近某个禁忌的边界。
终于,他抬手解下皮带,金属扣轻响一声——
不是为了惩罚,而是邀请。
“你说你不吃别人给的肉……”他嗓音低哑,带着笑意,却无半分温度,
“那你想要的,要不要我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