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训练场被一层薄雾笼罩,草尖上的露水还未散尽,在微光中折射出银白的碎芒,像是无数细小的刀刃悬于叶端。
空气湿冷,吸入肺腑时带着铁锈般的凉意,鼻腔微微发紧。
百米外的狙击台上,谢无虞一身黑色作战服,袖口扣得一丝不苟,布料与皮肤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中几乎可闻。
枪管在晨光中泛着冷铁般的光泽,金属表面凝结的露珠缓缓滑落,砸进泥土,发出极轻的“嗒”声。
靶心处,厉渊赤裸上身,双臂垂落,脊背挺直如刀削。
肌肤因低温泛起细微的颗粒,汗珠从肩胛沟缓缓滑下,沿着脊柱凹陷的轨迹坠入腰际,留下一道湿痕。
谢无虞的声音穿过空旷的场地,清晰、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在我没下令前,不准眨眼,不准吞咽,连呼吸,都得按我数的节奏来。”
他话音落下,厉渊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睫毛边缘沾着未干的露水,随即归于死寂。
风停了。
鸟鸣远去。
世界收缩成一声缓慢的倒数,连远处海浪拍岸的节奏都被压成一片沉闷的背景。
“吸——三秒。”
胸膛缓缓扩张,肌肉绷紧到极限,纤维如钢丝绞紧,肋骨发出轻微的咯响。
他能感觉到空气刮过喉管,像砂纸打磨内壁。
“停——两秒。”
喉结滚动的欲望被强行压下,唾液积在舌根,灼烧般难受,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一丝铁腥,是咬破了内侧黏膜。
额角青筋突起,太阳穴跳动如鼓点,眼球因长时间未眨而干涩刺痛,视野边缘浮现出细密的金斑。
“呼——四秒。”
气息从鼻腔拉长吐出,气流带出体内残存的热,像从深渊里拖拽一具尸体,沉重、滞涩,每一分延长都撕扯着神经。
第二轮开始时,他的身体已濒临临界。
第三轮。
眼前开始发黑,视野边缘泛起灰雾,如同旧胶片褪色。
膝盖微微打颤,如同承受千斤重压,髌骨与地面之间的空气仿佛凝成铅块。
但他依旧站着,像一根插进泥土里的铁桩,哪怕血从掌心旧伤处再度渗出,温热黏腻地顺着指缝滴落,砸在草叶上发出“啪”的轻响,也未曾低头。
直到最后一声“呼”结束,谢无虞才收枪,缓步走来。
皮靴踩碎枯枝,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敲在神经末梢上。
他在厉渊面前站定,抬手捏住对方下巴,力道不轻,皮肤被挤压出浅痕,强迫他睁开几乎闭合的眼睛。
瞳孔已经涣散,眼白布满血丝,可那里面仍有一丝不肯熄灭的光,是忍耐后的执拗,像暗夜尽头不肯坠落的星。
谢无虞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声音低哑:“很好”
两小时后,厉渊已换上整洁制服,左掌缠着隐形绷带,药水味尚未散尽,但他垂下的眼睫已学会遮掩痛楚。
午后,会议厅。
水晶吊灯将光影投在长桌之上,映出谢无虞冷峻的侧脸,玻璃反射的光斑在他眉骨跳跃,像某种无声的讯号。
他端坐主位,指尖轻叩桌面,听取外帮使者关于码头货权分配的陈词。
木纹在压力下发出细微的“咔”声。
厉渊立于其身后半步,垂目敛息,姿态恭顺得近乎透明。
西装布料贴着肩胛,隔绝了昨夜未愈的寒意。
陈枭坐在客席旁侧,嘴角噙笑,故意提高声量:“是不是某些人连站姿都不会,就妄想当护犬了?”
话音落地,厉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瞬,他呼吸一滞,肌肉瞬间绷紧,正要抬头——
谢无虞忽然抬起右手,食指轻轻拍了两下大腿外侧。
两下,短促而轻。
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压住。别动。
厉渊全身骤然放松,连瞳孔的收缩都恢复平稳,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暴起只是错觉。
布料与座椅摩擦的声响重新回归背景。
使者离去后,厅内只剩阿九与林姨收拾茶具。
瓷器碰撞,清脆如冰裂。
谢无虞并未回头,只淡淡开口:“你刚才心跳快了七次。”
他顿了顿,笔尖在文件上划下重重一笔,纸面几乎被戳穿,“回去抄《守则》三百遍。少一遍,加十鞭。”
厉渊低头应是,转身时指尖微微发抖。
外面天色阴沉,乌云压城。
回程车上,他坐在后排右侧,距离谢无虞一步之遥,脊背挺直,像一把收鞘的刀。
车内空调不知何时停止运转,冷气中断,闷热悄然蔓延。
谢无虞轻咳一声,幅度极小,却让厉渊立刻察觉,那声咳嗽带着胸腔深处的滞涩,像锈锁被强行拨动。
他下意识解开安全带,俯身向前,一手探向出风口检查线路,另一手准备调温。
“我没让你动。”
声音冰冷,如刀出鞘,斩断所有动作。
厉渊动作僵住,双手悬空,额头抵上前座缝隙,声音低哑:“对不起……我只想确认您是否不适。”
谢无虞缓缓转头,目光如钉子般钉在他身上。
片刻后,他忽然伸手,五指收紧,掐住厉渊脖颈,力道不重,却足以让他呼吸受阻,颈动脉在压迫下突突跳动,皮肤泛红。
“你想保护我?”谢无虞低笑,嗓音如夜雾漫过荒原,“那你知不知道,你每一次擅自行动,都在挑战我的权威?”
厉渊被压制在座椅间,喉咙发出破碎的喘息,却不挣扎,也不辩解。
“我知道……可我的心比脑子快。”
谢无虞凝视着他涨红的脸,眼中情绪莫测。
终于松手,指尖抚过他颈侧脉搏,轻声道:“那就让它慢下来,用疼记住。”
车窗外,暮色沉沉,主宅灯火渐次亮起。
车停稳后,厉渊默默下车,手指还残留着方才被掐过的灼热。
他没有回房,而是立在廊下,闭目调整呼吸节奏,吸三秒,停两秒,呼四秒。
午夜过后,他脱去鞋袜,赤足走入书房,黑暗吞没了他身影。
谢无虞的书房内,灯已熄灭,唯有窗外月色投来的微光,在地毯上切割出冷白的条纹。
空气静得能听见呼吸的重量,尘埃在光线下缓慢漂浮,像无声的雪。
厉渊站在门边,双目闭合,全身肌肉处于低频紧绷状态,不是戒备,而是等待。
等待那一串脚步声,成为他唯一可依赖的坐标。
“开始。”
谢无虞的声音从房间左侧响起,脚步轻缓,鞋底与羊毛地毯摩擦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沙沙声,像蛇行过枯叶。
厉渊没有动,但肩胛骨微微收拢,耳廓微颤,他在捕捉节奏、落点、重心转移的方向。
三步后停顿。
他立刻单膝跪地,头垂至臂前,右手横胸,是“警戒护卫”的标准姿态。
“正确。”
黑暗里传来一声轻笑,像是刀刃滑过丝绸。
接下来八次测试,厉渊全部响应准确:急促逼近为“突袭防御”,缓慢绕行为“贴身警戒”
双路线交错时他精准判断出主位移动方向,甚至在谢无虞故意放轻脚尖、模拟潜行的情况下,仍凭借地面震感提前半秒调整站位。
第九次全中。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近乎诡异的默契。
第十次,谢无虞改变了策略。
他走出七步后突然驻足,接着轻轻抬起右脚,虚落一记假步,随即退回原位,再缓缓向前逼近。
这是陷阱。
厉渊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
他的本能告诉他危险未至,可身体的记忆却催促他上前护主。
迟疑只持续了一秒,那一秒像铁钉扎进神经——但他终究还是迈步向前,挡在谢无虞身侧半步位置,左臂微张,形成屏障。
就在他踏出半步的瞬间,颈间项圈猛然震颤,一道尖锐电流窜入脊椎——但他咬牙撑住,依旧前移。
枪响了。
不,是枪口抵上了他的眉心,冰冷、坚硬,带着一丝刚擦拭过的机油味,金属的寒意渗入皮肤。
“我说过,不要动。”谢无虞的声音近在咫尺,平静得可怕。
厉渊闭上眼,睫毛轻抖,喉结滚动了一下:“是。”
时间仿佛凝固。
五秒,十秒。
枪口终于移开,却没有放下。
下一瞬,一只手臂环住他的腰背,猛地将他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谢无虞的脸贴上他的颈侧,呼吸扫过皮肤,低哑如诅咒:“但你还是来了。”
他顿了顿,指尖插入厉渊浓密的黑发深处,用力到几乎疼痛,“因为你知道,我会杀你之前,先杀了冒犯我的人。”
那一瞬,厉渊的呼吸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