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兴社总部大楼顶层的会议室,厚重的窗帘被拉开,阳光在长桌中央投下一道金线,像某种无声的宣判。
光柱中浮尘飞舞,如未落定的命运。
谢无虞坐在主位,指尖轻点桌面,节奏稳定,如同计时。
目光扫过在座诸人——家族元老、区域头目、各堂口掌权者,一张张脸上写满惊疑与揣测。
他没有多言,只淡淡开口:“从今日起,重建亲卫队编制,由厉渊全权统领。”
话音落下的瞬间,会议室如坠冰窟。
亲卫队,曾是洪兴社最神秘也最尊贵的职位序列,直属于家主,拥有调动暗线、监察内务、执掌刑罚的至高权限。
五十年前因叛变血洗总堂而废除,自此成禁忌。
如今重启,等于撕开家族最痛的伤疤。
自上一代家主退隐后,此职便永久空悬,连他父亲谢震山都没动过这个念头。
如今,竟交到一个连出身都查不清的“外人”手中?
“荒谬!”谢昭猛地拍案而起,脸上笑意讥诮,“无虞!你让一个打手坐上这位置,是想让全港黑道笑话我们洪兴无人?还是说……”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门外,“你已经被一条狗牵着鼻子走了?”
空气骤然绷紧,刀锋般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谢无虞却依旧坐着,十指交叉置于膝上,神色未动。
他缓缓抬眸,视线如冷刃划破空间,直刺谢昭双目。
“你说得对。”谢无虞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入骨,“我确实被‘牵着鼻子走’——在他一次又一次救我于水火,我就已经走不动了。”
谢昭脸色微变。
“他若敢反,我亲手杀他。”谢无虞站起身,玄色西装衬得他身形修长如刃,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但在这之前——谁敢质疑,我灭了他。”
没有人再说话。
那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事实,谢无虞从不做无效承诺。
会议散后,人群如退潮般涌出会议室,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走廊里反复回响,渐渐稀疏。
阿九落在最后,目光扫过前方的厉渊,三两步走了过去。
“现在你可是真真正正的‘太子第一人’了,”他低声笑道,声音压得极低,“这位置烫不烫手?”
厉渊没看他,目光落在前方主楼尽头那扇半开的窗上,那是谢无虞的办公室,窗帘随风轻轻摆动,像一只不肯合拢的手。
他嗓音很轻,几乎融进风里:“我只是……想离他近一点。”
阿九一怔,随即苦笑摇头,他知道,这个“近”,不是距离,是心。
当夜,乌云再度聚拢,暴雨倾盆而至。
露台边缘,谢无虞独自伫立,烟头在黑暗中明灭,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
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在玻璃栏杆上蜿蜒成河,滴落时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与远处雷鸣交织成一首不安的夜曲。
他没穿外套,衬衫被湿气浸透,贴在背上,寒意渗入骨髓,却抵不过胸腔里翻涌的躁动。
脚步声极轻,几乎被雨声吞没,厉渊出现在三步之外。
“风凉,该回去了。”他说。
谢无虞没动,也没回头,只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戴?”
厉渊垂眸,雨水顺着发梢滴落,砸在台阶上碎成星点,溅起微小的凉意。
“因为我想让您知道——就算没有禁锢,我也不会走。”
话音落下,风雨仿佛都静了一瞬。
谢无虞忽然掐灭烟,转身逼近,一手扣住厉渊后颈,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将他狠狠压向冰冷墙壁。
瓷砖的寒意透过衣料直抵脊背,呼吸被挤压,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心跳的震颤,睫毛几乎相触。
“那你用什么证明?”他声音低哑,像从深渊爬出的兽。
厉渊闭眼,喉结滚动,一字一句,沉重如誓:“用我的命,用我的血,用我醒着的每一秒。”
雨声如注,天地失声。
谢无虞盯着他良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翻涌着某种他自己都无法命名的情绪——愤怒?
不安?
还是……恐惧?
最终,他松手,转身率先迈步,背影挺直如剑,却在抬脚时,脚步微滞。
厉渊紧随其后,目光胶着在他湿透的背影上,指尖蠢蠢欲动。
走到回廊下,雨势被廊柱挡了大半,空气里的湿冷淡了些。
他试探着,缓缓伸出手,指尖先轻轻蹭过谢无虞的手背。
见对方没有躲开,胆子陡然一壮,趁其不备,温热粗糙的手掌便悄悄覆了上去,牢牢攥住那只微凉的手。
谢无虞的脚步顿了顿,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却没甩开。
耳廓隐在阴影里,悄悄泛起薄红,面上却依旧是惯常的清冷,只淡淡吐出一句:“走快点,别磨磨蹭蹭。”
厉渊心头一暖,攥得更紧了些,掌心的力道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两人并肩前行,脚步声与雨声交织,被攥住的手传递着彼此的温度,一路穿过长廊,走向灯火通明的主楼。
而在走进书房前,谢无虞始终没回头,也没松手,只是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蹭过厉渊的掌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谢无虞拉着他走到沙发边,率先松手坐下,从茶几抽屉里翻出医药箱。
里面的药膏、纱布都是按他惯用的规格备的,只是从前多用于自己,如今倒用在了厉渊身上。
“坐下,把上衣脱了。”他打开医药箱,指尖夹起一支消炎膏,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厉渊依言落座,动作却有些迟缓。
受伤的左臂抬起来时牵扯到肋骨,疼得他眉峰微蹙,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他没敢声张,只默默褪去湿透的衬衫,露出满是伤痕的上身。
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唯有被石膏固定的左臂,裹着厚厚的防水布,与满身的凌厉形成反差。
谢无虞的目光在那些伤口上顿了顿,指尖的药膏微凉,落在厉渊后背的刀伤上时,动作不自觉地放轻。
指腹轻轻打圈涂抹,力道刚好够药膏渗入肌理,又不会触痛伤口。
指尖划过一处较深的旧疤,那是上次为了护他挡下一刀留下的。
谢无虞的动作慢了下来,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道疤痕,心底忽然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
“主人?”厉渊察觉到他的失神,转头看他,黑眸里满是依赖,“在想什么?”
“没什么。”谢无虞收回思绪,避开他的目光,继续处理伤口,语气却柔和了几分,“涂完了,自己把纱布缠上。”
厉渊却没动,反而伸出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语气带着点得寸进尺。
“我一只手缠不好,主人帮我好不好?”他微微仰头,眼底的光带着点可怜兮兮的意味。
谢无虞看着他分明能自理,却故意示弱的模样,又气又笑。
可对上他那双滚烫又虔诚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拿来。”他伸手拿过纱布,指尖触到厉渊温热的肌肤时,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微颤。
缠纱布的动作很轻,避开了所有伤口,每一圈都缠得松紧适宜。
厉渊乖乖坐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趁谢无虞低头调整纱布的间隙,他悄悄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呼吸灼热地喷在他的耳廓。
谢无虞的动作一顿,耳尖红得更厉害了,却没躲开。
他能清晰感受到厉渊眼底的炽热,感受到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与爱慕,心底那点隐秘的愉悦像藤蔓般悄悄蔓延。
谢无虞垂眸,掩去眼底的笑意,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纵容:“缠好了,别乱动,伤口别沾水。”
厉渊却没松手,反而攥得更紧,黑眸里闪着狡黠的光:“知道了,主人。那……下次洗澡,还能麻烦主人吗?”
谢无虞的脸颊瞬间染上薄红,抬手轻轻拍了他一下,语气带着点嗔怪:“得寸进尺。”
嘴上这么说,指尖却没用力推开他,眼底那点藏不住的暗爽,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厉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