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豪的膝盖骨被冰冷的大理石磨得麻木,每一次屈伸都带着迟钝的酸痛。
石面寒如深井水,粗糙坚硬的纹路,啃噬着他残存的尊严。
空气中飘着陈年尘埃与潮湿苔藓的气息,无虫鸣,唯有远处滴水声“嗒、嗒”作响,像倒数的钟摆。
三十多天的惩罚,如同一把钝锉刀,日复一日消磨着他的尊严与怨恨,只剩无尽疲惫与绝望。
他眼神空洞,动作机械,手中的抹布像块无生命的赘肉,湿漉漉拖过地砖,发出黏腻的摩擦声。
指尖冻得发僵,却仍固执重复着这毫无意义的动作。
但他心里那根弦,从未断过。
他在等,等一个所有人都认为他彻底垮掉的时刻。今夜,就是最后的机会。
他缓缓起身,关节发出枯枝断裂般的脆响。
没有走向偏房,而是调转方向,如幽灵般滑向主宅深处,谢家祖祠,那个核心成员需通报才能进入的禁区。
祠堂未上锁,只设了顶级红外感应与压力警报。
但对从小在此长大的谢子豪而言,这些并非无法规避。
他如贴地游走的蛇,精准绕开所有陷阱,脚掌踩在青石板上,轻得几乎无声。
厚重的檀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浓郁的香灰与陈年木料气息扑面而来,带着腐朽的甜腥味。
谢子豪深吸一口气,闪身而入。
高耸的牌位在昏暗烛火下投射出幢幢鬼影,烛油滴落“噼啪”作响,映得牌位上的金字忽明忽暗。
他不敢抬头,径直走到初代家主牌位前,颤抖着取出锦缎包裹的《生死奴契》
上面用朱砂写着,他愿放弃旁支身份,以家奴之名代替厉渊,成为谢无虞最忠诚的影子。
他跪倒在地,展开文书,冰冷的石板刺痛膝头。用嘶哑的声音念起誓词:“不肖子孙谢子豪,今于列祖列宗前立誓,愿舍弃血脉之尊,自贬为奴,代……”
主宅顶层幽暗卧室里,十二块监控屏幕正无声记录着这一切,谢子豪脸上的冷汗纤毫毕现。
谢无虞斜倚床头,指间夹着一杯猩红酒液,液体在杯壁留下粘稠挂痕。
他看着屏幕上的独角戏,唇角勾起冰冷弧度。
厉渊半跪在床边,刚为他暖好手脚,感受到主人身上的冷意,眼底瞬间染上杀气,猛地起身请命:“主人,我去处理。”
“不必。”谢无虞抬手将他按回原地,指尖在他肩膀轻轻一压,“他想演给我看,我总得当个合格的观众。”
他饮尽杯中酒,慢条斯理穿上黑色丝质衬衫,“今晚,我要他自己爬到我脚下,认清什么是云,什么是泥。”
厉渊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杀意渐化为混杂着狂热。
祖祠内,谢子豪的誓词念到一半:“……愿结生死契,献祭吾身,护谢无虞,终生不……”
“叛”字未出口,一股蚀骨寒意从背后袭来,谢子豪全身血液瞬间冻结,皮肤收紧,汗毛竖立,耳膜嗡鸣。
他僵硬回头,只见祠堂门口,谢无虞不知何时已伫立在那里,灯笼微弱的红光将他俊美的脸映衬得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你说,要效忠?”谢无虞的声音很轻,却像淬毒的冰针,“那你可知,他第一滴为我流的血,是什么味道?”
“我……我……”谢子豪牙齿打颤,精心准备的誓词成了废纸。
他猛地匍匐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发出闷响,额角渗出血迹,顺着眉骨滑落。
“太子爷!我错了!”他慌乱求饶,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怯懦辩解,“我不是想代替厉渊,我只是……只是喜欢您啊!”
谢无虞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连眼角余光都懒得施舍。
他转头对着祠堂外的黑暗,轻轻招手:“过来。”
话音刚落,一道高大沉默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厉渊赤着脚,足底沾着夜露与落叶,踩在石阶上发出轻微沙沙声。
他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一件黑色长袍,露出结实紧致的胸膛,在谢无虞三步外停下,垂首而立,如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谢无虞走到他面前,当着谢子豪与“列祖列宗”的面,解开了他本就松散的衣袍。
衣袍滑落,一具布满伤痕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新的鞭痕与旧的刀疤、枪伤层层叠叠,如一幅血与火的画卷。
“看清楚。”谢无虞声音冰冷,指尖划过厉渊胸前一道狰狞的贯穿伤,“这是在码头,替我挡下的第七次刺杀。”
指尖向上,抚过肩胛骨上的星形弹痕:“这是在t国,他一个人清扫整个叛变堂口后,留下的纪念。”
最后,手指停在左侧肩背的陈年刀疤上:“这一道,是他第一次为我杀人后失控,我亲手刻下的”
谢子豪瘫在地上,浑身发抖,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以为只是主子与工具,却不知两人早已是血肉骨骼纠缠的共生体。
“我……我是真心喜欢您,也能为您流血……”他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这句话。
“你能什么?”谢无虞终于看他,眼神如同看一堆垃圾。
话音未落,厉渊忽然动了。
他向前一步,在谢无虞面前单膝跪下,极其虔诚地将布满薄茧的侧脸,贴上谢无虞刚刚抚摸过他伤痕的手背。
“属下此生,只认一人。”他的声音沙哑坚定,响彻空旷的祠堂。
谢无虞低头看着他眼中的烈焰,眼底的冰封裂开一丝暖意。
他抬起脚,用定制皮鞋踩住地上的《生死奴契》,轻声道:“烧了它。”
厉渊毫不犹豫摸出火折子,点燃了那张浸透妄想的纸。
橘红色火焰窜起,迅速吞噬纸页,焦味升腾,最后一片焦纸化作轻烟,卷入祠堂深处。
黑暗中,厉渊拎起瘫软的谢子豪,身影没入廊道尽头,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渐行渐远,被寂静吞没。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东区刑场立起一座生锈铁架,寒露凝结在横梁上,滴滴答答落下,如时间的丧钟。
次日清晨,谢昭被紧急电话惊醒:“少爷,您儿子现在挂在祠堂外。”
他怒气冲冲赶到,只见谢子豪被五花大绑吊在刑架上示众,衣衫褴褛,气息奄奄,胸前木牌写着刺眼的字:“觊觎主心者,如此下场。”
“谢无虞!”谢昭目眦欲裂,冲着庭院内品茶的身影怒吼,“你要彻底断绝我们叔侄情分吗?!”
谢无虞放下茶杯,他带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谢昭。
“闭嘴。”谢无虞冷冷打断,目光如利刃剐在谢昭脸上
“我敬您是长辈,才留他一命。您儿子三次设计陷害我身边的人,您却只问我为何不留情面。”
他指向刑架,又收回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脏:“唯独对他不行。”
“你要动他?可以。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当夜,主卧灯光彻夜未熄。
谢无虞破例允许厉渊留宿,宽大的床榻上,他没有索取,只是让厉渊趴着,用指腹轻轻抚摸他背上的狰狞伤痕,动作轻柔得近乎屏息。
厉渊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半梦半醒间低语:“您今天……说了真话。”
谢无虞的动作停滞一瞬,良久,俯下身将脸埋进厉渊的后颈与肩膀之间,那是野兽最脆弱的地方。
温热的气息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我不是不说,是怕说了,你就觉得自己太重要,不肯好好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