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加长轿车穿行于海城深夜主干道,霓虹在车窗上拉出流动的血色光带,像一道道未愈合的伤口在玻璃表面爬行。
空气里弥漫着橡胶烧焦的刺鼻气味,混杂着远处烧烤摊飘来的孜然烟雾,沉闷地压进车厢缝隙。
厉渊蜷在后排角落,像一头被强行塞进铁盒的受伤野兽,脊背紧贴冰冷皮革,那寒意透过薄衬衫渗入骨髓,激起一阵细微战栗。
每一次轮胎碾过路面接缝,车身轻微倾斜,他的肌肉便骤然绷紧,仿佛下一秒就会撞入某种不可控的暴力之中。
耳膜被外界声音层层包裹,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嘶鸣如金属刮擦,广播电台断续播放的老歌带着电流杂音,像旧磁带卡顿般忽高忽低。
更远些,警笛划破夜空,枪响隐约传来,如同梦魇中的回声,在他颅内不断放大、扭曲。
这些杂音在他耳中纠缠成网,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开始喘息,急促而不规则,胸口起伏剧烈,像是肺叶被无形的手攥住又松开,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碎玻璃。
喉间泛起血腥味,舌尖抵住上颚,试图压制那股即将冲出的咆哮。
他想拔刀,可刀还在鞘中,握在手里却无法带来安全感,金属的凉意此刻竟显得虚伪,不像刑架上的铁链那样诚实。
他不是怕黑暗,而是怕这黑暗里藏着太多未知,没有规则,没有边界,甚至连痛都失去了意义。
外面的世界是扭曲的、喧嚣的、无序的。
街角流浪汉抱着酒瓶喃喃自语,而对面写字楼顶层却有人举杯庆祝并购成功,笑声隔着玻璃听来像玻璃碎裂的轻响。
谢无虞侧眸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轻,却像刀锋划过神经,留下灼热的划痕。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按下车内顶灯的开关。
刹那间,车厢陷入昏暗,仅剩仪表盘散发出幽蓝微光,映得他轮廓冷峻如雕塑,光影切割出他下颌线的锋利弧度。
风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苍白脖颈,脉搏在静默中稳定跳动。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闭眼,数呼吸。一进,二停,三出。”
厉渊牙关紧咬,不肯服从。
这不是命令,这是羞辱。
可第七次急促吸气后,颈间的项圈忽然释放出一道极低频震动,不痛,甚至不算刺激,但它精准地击中了迷走神经末端。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麻痹感,瞬间瓦解了他所有抵抗意志。
他猛地呛咳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松弛下来,额头抵住前座背板,皮革的粗糙纹理摩擦着皮肤,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滴在衣领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你不是野狗了。”谢无虞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近乎残忍,“是刀。刀不会怕黑,也不会发抖。”
他说完,缓缓解开风衣扣子,露出左手腕。
皮肤苍白,青筋微凸,脉搏沉稳有力,在幽光下跳动如钟摆。
他把那只手腕递到厉渊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体温,那热度像火种,却又冷得令人清醒。
“听着,”他说,“你护不住,就滚回东院重新学”
厉渊瞳孔微缩,喉结猛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那根跳动的血管上——鲜红,有力,近在咫尺。
可奇怪的是,当他看着那只手腕时,胸腔里翻腾的暴戾竟稍稍平息。
不是因为顺从,而是因为…有了目标。
车外,洪兴社总部的轮廓逐渐显现。
钢筋水泥构筑的巨兽蛰伏在夜色中,灯火通明却毫无温度,玻璃幕墙反射着城市霓虹,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
车辆驶入地下车库入口,厚重铁门缓缓闭合,轰鸣声如同牢笼落锁,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车灯熄灭,窗外只剩应急灯惨绿的光晕,在油渍斑驳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影。
阿九已推开车门,冷风裹挟着机油与金属锈蚀的气息灌入,刺得鼻腔发酸。
厉渊跟着迈步,靴底踩碎了一片玻璃碴,声音清脆得像骨头断裂。
他们沿着斜坡下行,尽头是一道厚重防爆门,上方悬着醒目的金属探测框。
三名持械守卫早已列队等候,黑衣黑裤,面无表情,枪口虽未抬起,却已形成无形压迫。
探测器尖锐地鸣叫起来,红光在昏暗的通道里急促闪烁。
守卫立刻抬手按住枪套,脚步前移半步,这声音在地下基地意味着威胁,意味着失控,意味着血要溅出来。
“是他脖子上的东西。”谢无虞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水浇熄了所有躁动。
所有人视线聚焦在那枚项圈上,系统警报仍在持续嗡鸣,提示词冰冷地浮现在控制面板上:【高危管控物品·权限未解封】。
控制室传来急促耳语:“确认权限等级S9,生物特征匹配……放行。”
守卫这才松开扳机保险,迅速在终端输入密钥。
其中一人低声问:“真的要让他带刀进去?”
谢无虞淡淡回:“废话,解除警报,手动放行”
蜂鸣声戛然而止,绿灯亮起,通道闸门缓缓开启。
没有人说话。
可所有人都懂了,这个人不是仆从,不是保镖,甚至不完全是“人”。
他戴着项圈,却不属于牢笼,他听令行事,却比刀更危险。
前行的脚步再度启动。
地毯吸尽声响,唯有厉渊靴底与地面摩擦的轻微滞涩感提醒着他仍处于现实。
走廊越走越深,灯光渐次明亮,墙壁由混凝土转为抛光黑石,映出两人并行的身影,像两柄并列出鞘的利刃。
直到尽头。
落地窗横贯整面墙,夜色如墨泼洒在外,城市灯火倒映其上,宛如星河倾覆。
谢无虞忽然停下。
他转身,正面对着厉渊,距离近得能看见彼此眼中倒影。
一个挺拔如修长利刃,衣摆不染尘埃,另一个佝偻似未驯之兽,眼神尚存挣扎,却又隐隐燃起某种陌生的火焰。
“明天家族晚宴,”谢无虞开口,语气温淡如常,内容却重若千钧,“你要站在我身后。”
他顿了顿,目光如手术刀般剖开对方防备。
“若有人问你是谁……你说不清,后果自负。”
话落,他不再多看一眼,推门而入。
门合拢前最后一瞬,厉渊仍站在原地,视线牢牢锁在玻璃中的自己身上。
那影子里的人,穿着崭新的黑色制服,剪裁合体,袖口绣着暗金纹章。
他的嘴唇无声开合,像是在反复咀嚼某个还未学会的名字,某句尚未理解的真理。
“我是刀。”
这三个字还没出口,却已在骨髓里生根。
身后的走廊空寂无声,唯有中央空调送出微弱气流,吹动他额前一缕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