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训练场被一层薄雾笼罩,铁灰色的围栏在冷光中泛着哑色,湿气凝在金属表面
远处传来水珠从叶尖坠落的轻响,滴在石板上,缓慢而清晰。
厉渊赤着上身站在中央,汗水沿着脊背滑落,在腰窝处积成一小片水痕,顺着尾椎蜿蜒而下,渗进裤腰边缘,带来一阵黏腻的湿意。
他的左臂已经拆线,但动作依旧受限,每一次抬肘都牵动旧伤,像有根锈铁丝在肌肉里来回拉扯,痛感如钝刀割肉,带着熟悉的灼热与撕裂。
谢无虞坐在高台上的藤椅里,指尖轻敲扶手,木纹粗糙的触感从指腹传来,节奏稳定得如同心跳。
他没穿外套,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袖口卷至小臂,像是随意来巡视一趟,可那双眼睛里的审视却比任何刑具都更精准地剥开皮肉,直抵神经。
“开始。”他声音不高,却穿透雾气,像一把薄刃划开寂静。
厉渊深吸一口气,鼻腔灌入清冷潮湿的空气,带着泥土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他摆出起手式,肌肉绷紧,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声,如同机括咬合。
厉渊的动作起初生硬,像一具刚被拧紧发条的机械人偶,关节僵涩,每一步都伴随着肌肉的抗议。
但随着节奏推进,汗珠滚落眉骨滑入眼角,刺痛中夹杂着清醒,肌肉记忆逐渐苏醒,动作变得流畅而凌厉,拳风带起一丝微响,破开晨雾。
一记侧踢收势,他正准备衔接下一个翻摔动作——
广播突然响起。
“07!上笼!”
那声音粗粝、油腻,带着地下拳场特有的回响和血腥气,仿佛从地狱井底爬出来的一样。
电流滋啦作响,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铁皮,刺入耳膜。
厉渊整个人僵住。
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中断了一瞬。
右腿还悬在半空,却像被钉死在原地,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指节发白,青筋暴起,脚掌踩在冰冷水泥地上,寒意直窜脚心。
那不是恐惧,而是条件反射般的战备状态,就像一头沉睡的猛兽听见猎人的枪栓声。
全场寂静,连风都停了。
谢无虞缓缓站起身,走到控制台前,按下暂停键。
录音戛然而止,余音在空气中震颤片刻,终归沉寂。
他走下台阶,步伐不急不缓,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规律的轻响,如同心跳倒计时。
鞋跟敲击地面的震动顺着石板传至厉渊脚底,一下,一下,精准如节拍器。
“这是测试。”他在距离厉渊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有人想让你记起你是谁。”
厉渊没动,也没抬头。
胸膛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汗珠,顺着颧骨滑落,滴在肩头,留下一道微凉的痕迹。
不知是累的,还是别的什么。
谢无虞走近一步,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厉渊颈间的不锈钢项圈。
“而我要你知道…”他声音压低,却更清晰,“只有我说你是谁,你才是谁。”
厉渊喉结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动作牵动颈部肌肉,项圈的边缘硌着皮肤,留下一圈浅红压痕。
他闭了闭眼,睫毛在晨光中投下一小片阴影,再睁开时,眼底那点波动已悄然沉入深渊。
午后书房,阳光斜切进室内,将文件边缘染成琥珀色,纸页翻动的声音清脆利落,像刀锋划过冰面。
周执站于书桌前,神情冷静,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袖口熨帖,不见一丝褶皱。
“外部势力近期频繁探查‘太子新宠’背景,尤其以南港陈家最为积极。他们通过三条暗线打探其来历,并试图接触原拳场管理人员。”
谢无虞靠在椅背上,修长手指翻动一份匿名报价单,纸张边缘锐利,刮过指腹留下微痒的触感。
“两千万。”他轻笑一声,唇角微扬,却不带温度,“买一个‘自愿脱离’?”
阿九点头:“对方强调‘非强迫’,只求他自行离开您身边。”
谢无虞把文件丢回桌面,忽然抬眼:“让他们继续加价。”
阿九一怔。
“传话出去,每天涨五百万”他勾唇,“我要看看,到底有多少人,以为我的东西能用钱买走。”
顿了顿,他眼神骤冷:“但我警告你——若有人在我眼皮底下接触他,不管是谁,直接剁手,扔进海里喂鱼。”
阿九沉默片刻,应了一声“是”,转身退出。
门关上前,他眼角余光扫过少爷侧脸,那张向来无波无澜的脸上,竟有一丝极淡的戾意,藏在笑意深处,像刀藏鞘中,未出而寒已至。
庭院槐树洒下斑驳树影,空气里浮动着草木蒸腾的湿气,夕阳将石凳染成锈红色,厉渊独自坐在上面,赤脚踩在冰凉石面,脚心传来沁骨的寒意。
他低着头,右手无意识摩挲着左腕内侧一道陈年疤痕,那是编号烙印的位置,早已模糊,却从未消失。
指尖抚过凹凸的皮肉,仿佛还能听见当年烙铁滋啦作响的声音,闻到皮肉焦糊的气味。
一名陌生园丁提着水桶经过,脚步微跛,脸上横着一道旧疤,从眉骨斜贯至嘴角。
他停下,递来一瓶水,瓶身沾着泥渍,标签模糊。
“喝点吧。”男人声音压得很低,眼神躲闪,“他们还在找你,07……你可以逃。”
厉渊没接。
他缓缓抬头,盯着那人三秒。
鼻腔里忽然浮起一股记忆中的铁锈味,耳边似有雨夜擂鼓般的脚步声回荡——那是三年前双人笼赛的夜晚,03曾在他耳畔嘶吼:“活下来的人,替死去的看太阳。”
下一瞬,他如猎豹般扑出,左手扣住对方咽喉将其按倒在地,膝盖狠狠压上喉咙,右手掐住脖颈,力道精准却不致命
掌心感受到颈动脉狂跳,皮肤下血液奔涌的热度透过指缝传来。
那人挣扎几下,脸色涨红,眼球充血,最终翻白晕厥。
水瓶滚落,液体渗入泥土,发出轻微的“嘶”声。
守卫冲上来时,厉渊已松手退后,蹲在地上喘息。
他的眼神凶狠,像一头护食的恶犬,哪怕遍体鳞伤,也不容任何人靠近它的骨头。
远处廊下,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谢无虞不知何时到来,黑衣衬得身形愈发清瘦冷峻。
他没有责骂,也没有靠近,只是看着厉渊伏在昏厥者身旁的身影,良久未语。
然后他缓缓走过去,在厉渊面前蹲下,抬手抚过他汗湿的额发,动作轻得近乎温柔,发丝黏在掌心,带着咸涩的汗味。
可那双眼睛却像寒潭深井,映着暮色也映不出温度。
“他叫你什么?”谢无虞蹲在厉渊面前,指尖仍停留在他汗湿的额发间。
厉渊低着头,没有回答,呼吸还未完全平复,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你呢?你是谁?”
问题落下的那一刻,空气仿佛凝成了铁块,压进肺里都带着刺痛。
现在那个名字被递来的一瞬,他竟本能地拒绝了。
不是因为忠诚,也不是因为驯服。
而是因为在听到“07”两个字时,心里忽然裂开一道缝隙,涌出一种陌生的、近乎羞耻的情绪,他不想是那个人了。
他不想回到那个没有光、没有名字、只有拳头和血腥味的地狱。
所以他扑出去之前,曾对自己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不是抗拒园丁,而是抗拒那个被唤回的旧我。
“我是……”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像磨钝的刀刮过铁皮,“……厉渊。”
谢无虞没动,只是眯起眼,眸光微敛,像是在审视这句话是否足够真诚。
“谁的?”
两个字,轻如耳语,却重若刑令。
厉渊咬紧牙关,下颌线条绷成一道锐利的弧。
他知道答案,也知道这答案一旦出口,就意味着某种彻底的割舍。
但他更清楚,从他戴上这个项圈开始,有些东西就已经回不去了。
“谢无虞的。”他低声说,每一个音节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血丝。
话音落下,他竟然为说出这句话而松了口气。
谢无虞终于笑了,很淡,却真实。
他收回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蜷在地上的人,像看着一件终于完成的作品。
“记住今天的感觉。”他说完,转身离去,背影融入渐浓的夜色。
庭院重归寂静,只剩昏厥的园丁被拖走时拖出的浅浅血痕,在石板上蜿蜒如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