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后的清晨,海城的天光还未彻底撕开云层,谢宅主厅已悄然苏醒。
大理石地砖映着冷白的晨光,像一面未被触碰的镜面,倒映出廊柱间流动的人影,每一道轮廓都带着金属般的寒意。
空气里浮动着昨夜残留的雪茄余味与香槟酸涩的气息,混杂成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静。
厉渊站在主厅外的阴影里,身上仍披着那件染过血、尚未清洗的黑色风衣,是昨夜谢无虞亲手披上的。
布料沉重,纤维间渗入铁锈与汗腥交织的气味,压在他肩头,如同某种无声的加冕诏书。
指尖拂过袖口内侧,那里藏着一枚薄如蝉翼的密钥残片,边缘微刺掌心,像一颗埋进皮肉的钉子。
厅内,洪兴社十二位堂主、三位财务总管、情报科与行动组负责人尽数列席。
阿九手持名单,脚步沉稳地走向主位侧方,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克制。
他目光扫过厉渊时顿了半秒,瞳孔微缩,仿佛看见一具本不该行走的影子。
“太子,按社规,特级护卫也不得入主厅议事。”他低声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刀刃划过瓷器。
谢无虞坐在主位上,指尖轻敲扶手,节奏缓慢而精准,眼皮都没抬:“我说他行,就行。”
一句话,轻得像拂去灰尘,却重得让整个大厅骤然失声。
吊灯轻微震颤,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落在每个人僵直的后颈上。
阿九指节发白,握得太紧,名单纸角已被汗水浸软。
他没再争辩,只将文件轻轻放下,退至一旁,呼吸刻意放轻,如同躲避风暴中心的飞鸟。
厉渊迈步走入主厅,靴底与地面接触的声音极轻,皮革摩擦石质地板发出细微的“吱”声,却像踩在每个人的心跳间隙。
他站定在谢无虞身后半步的位置,不多不少,不多言一字。
黑发垂落额前,遮住双眼,可那双眸子深处,却如暗潮涌动,映着窗外渐亮的灰白天空。
会议开始不过十分钟,南区分堂主便起身质疑第三季度账目异常,言辞谨慎却锋芒暗藏。
“有三笔跨境资金流向不明,疑似与青牙帮残部有关联,是否……需重新审查?”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试探深渊的回响。
话音未落,一道影子已无声逼近。
厉渊上前一步,动作干脆利落,五指收紧,直接捏碎了对方手中文件夹。
硬壳裂开的脆响惊破寂静,纸屑纷飞,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飘落在众人凝固的脸庞上。
“你昨晚十一点零七分、十二点十九分、凌晨一点四十三分,”厉渊声音低哑,字字清晰,如同冰锥凿入骨缝。
“用加密线路与青牙帮残余通讯三次。频率、波段、应答码,我都记下了。”
全场死寂。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是监听科最高权限才能获取的数据,连阿九这样的副手都只能申请调阅摘要,而眼前这个男人,竟随口道来?
南区分堂主脸色煞白,踉跄后退,皮鞋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你……你怎么可能——”
“我怎么知道?”厉渊终于抬眼,目光如刀刮过对方脸庞,眼角余光却掠过自己手腕内侧。
那一瞬,他仿佛又看见昨夜书房里那只扣住他的手,听见那句含混却清晰的低语:“密码是……0719。”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因为太子让我知道。”
他退回原位,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凌厉只是错觉。
可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保镖该做的事。
这不是任何人该有的权限。
会议草草结束,众人鱼贯而出,背影僵硬,脚步拖沓,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牵引。
走廊尽头的吊灯忽明忽暗,电流滋滋作响,光影割裂两人之间的距离。
阿九落在最后,拦住了厉渊。
“那些情报权限,”他盯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贴着耳膜,“连我都未开放。你怎么知道?”
厉渊沉默。
指尖摩挲着袖口内侧那枚残片,金属微凉,触感真实得令人不安。
阿九冷笑:“别告诉我,是你凭直觉猜的,铁猴死了,但洪兴不是靠蛮力运转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越界了。”
厉渊依旧不语。
可他的眼神里没有惧意,也没有挑衅,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像是已经看透某种规则的本质,在这里,权力不是分配的,是赐予的,而赐予者只有一个。
午后,心理诊疗室。
陈医生摘下金丝眼镜,镜片反光遮住眼神,语气凝重:“您赋予他的权力过大了,谢先生,他已经介入核心决策链条,甚至掌握了跨部门的情报流,这种依赖关系极不稳定,一旦产生认知偏差,后果不堪设想。”
谢无虞站在窗前,逆光而立,面容模糊不清,唯有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在空气中划出缓慢的弧线。
“我不需要稳定的关系。”他淡淡道,嗓音沙哑,“我只需要他只听我的。”
“可您允许他查阅监听记录、财务密档、行动预案……”陈医生迟疑片刻,“这等于把命交出去一半。”
室内静了几秒,只有挂钟滴答走动,像心跳计数。
谢无虞缓缓转身,唇角扬起一丝近乎疯癫的笑:“那就让他握着。”
他望向窗外翻涌的乌云,声音轻得像呢喃,却又重如铁铸:
“只要刀柄还在我手里。”
同一时间,厉渊正坐在客房的沙发上,面前的电视机开着,播放着海城的城市宣传片。
画面里,孩子们在公园放风筝,情侣在江边散步,阳光透过树叶洒下,一切都显得那么鲜活。
他微微歪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见“外面的世界”。
那些没有血腥、没有锁链的场景,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他灰暗的过往。
他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才收回目光,喉结轻轻滚动。
他知道,那些平静的生活不属于他,可心底还是掠过一丝模糊的念想:如果……如果能和主人一起,像这样晒晒太阳,会是什么样子?
念头刚起,便被他强行压下,指尖攥紧,指甲陷入掌心,他不该有这样的奢望,做主人最听话的狗,就够了。
在拳场地底被喂食生肉、戴着镣铐搏杀的日子,远比那四个字符更沉重。
可那些记忆不属于现在。
也不该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