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嶙峋的山石与茂密的丛林间,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
直升机在距离地面不足五十米的低空悬停,强劲的气流卷起漫天雨水和断裂的枝叶,形成一个混乱的漩涡。
谢无虞顺着绳索利落地滑下,军用靴深陷泥泞,溅起的泥点打湿了他昂贵的西裤裤脚。
他没有丝毫停顿,身后两名从洪兴社里抽调出的顶尖精锐紧随其后。
三人呈三角队形,如三道沉默的影子,迅速融入了这片被黑暗与暴雨统治的深山。
信号源头指向一处由铁叔临时改造的隐秘山涧营地,虽地处偏僻,却被精心布置了警戒防线,可见是仓促之下仍尽力保障了安全。
还未靠近营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便混杂在雨水的腥气中,刺入鼻腔。
营地入口的隐蔽哨位瞬间锁定他们,数道黑洞洞的枪口无声无息地探了出来,冰冷地对准了闯入者。
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坚毅的中年男人从掩体后走出,雨水顺着他刚硬的脸部线条滑落。
他对着谢无虞微微躬身,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洪兴太子,请回吧。”
是铁叔,也是此次拼死将厉渊从暗杀现场救出的人。
“少主遭萧决联合部分长老暗杀,我拼死带他突围至此。”
铁叔的声音在雨幕中清晰可闻,带着难掩的疲惫与焦灼。
“他昏迷前留下最后一道指令,若见太子亲至,不惜一切代价就地劝返,这里太危险,萧决的人还在搜捕,您不能留。”
话音落下,营地内传来子弹上膛的清脆机括声,十数道杀机瞬间锁定了谢无虞。
谢无虞仿佛没有看到那些足以将他打成筛子的枪口,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铁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缓抬手,解开了西装外套的纽扣,随手将其扔在泥水里。
白色衬衫被雨水浸透,紧紧贴着他精瘦却充满力量感的上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露出的腰间。
那里没有现代化的战术手枪,只插着一把样式古朴、枪身泛着陈旧金属光泽的老式左轮。
他伸手,将那把左轮抽了出来,握在手中,却没有对准任何人,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冷的枪身。
“你们可以开枪。”他抬起眼,那双桃花眼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但在那之前,想清楚一件事,只要他还剩一口气,今天,我就一定会把他从这里带走,谁拦,谁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铁叔和他身后的所有人,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宣判。
“而如果他已经死了,那你们现在就可以扣动扳机 因为我会让这片山,这座城,乃至整个龙门,都给他陪葬。”
铁叔握枪的手,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他从眼前这个清瘦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比厉渊的疯批暴戾更加恐怖的东西。
那是将整个世界置于天平一端,而另一端只放着一个人的、纯粹的毁灭欲。
三分钟后,铁叔侧身让开了通路,沉声道:“跟我来。”
营地深处的临时医疗帐篷内,设备虽算不上顶尖,却足够应对紧急伤情。
无菌纱布、进口消炎药、便携式监护仪一应俱全,显然是铁叔尽最大努力筹备的。
帐篷内的灯光柔和,映照出的景象让谢无虞的脚步瞬间僵在原地。
厉渊躺在一张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保暖的应急毯。
他双目紧闭,嘴唇干裂泛白,往日里总是闪烁着悍戾光芒的脸庞此刻没有一丝血色。
腹部缠绕着层层无菌绷带,虽仍有淡淡的血渍渗出,却看得出来处理得极为专业,已有效控制了伤情。
他的呼吸微弱却平稳,便携式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值,显示着生命体征暂时稳定。
床头柜上,一部军用加密手机屏幕还亮着微光,停留在语音信息的发送界面。
发送对象是“阿虞”。
语音条的下方,显示着一行刺眼的红色小字:发送失败。
那段未能送达的语音,内容只有三个字。
——别来找。
谢无虞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近。
他的动作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雨夜的冰凉,轻轻抚上厉渊滚烫的额头。
那灼人的温度,与他毫无生气的脸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他忽然低低地冷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
“你以为装死,就能甩开我?”他俯下身,凑到厉渊耳边,声音轻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淬着最深的寒意。
“厉渊,你比谁都清楚,我最恨的,就是别人替我做决定。”
谢无虞没有半分犹豫,他卷起衬衫袖口,目光扫过帐篷内的医疗用品,对一旁的铁叔冷声命令:“把最新的消炎药剂和绷带拿来。”
当那些东西被递过来时,谢无虞亲自上手,动作稳定得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子爷,每一次检查、每一次更换绷带,都精准得如同专业医护人员。
可他那双握着纱布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神里翻涌的,是近乎癫狂的火焰。
“是谁具体动手的?”他头也不抬地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铁叔没有隐瞒,沉声道:“萧决的贴身护卫队,联合了三位核心长老的私兵,还有‘血色荆棘’的顶尖杀手。”
“很好。”谢无虞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听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掏出加密手机,直接拨通了阿九的卫星电话。
“发追杀令。”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却字字如刀。
“目标萧决、参与暗杀的三位长老,以及所有动手的杀手、私兵,一个不留。”
顿了顿,他补充道:“洪兴虽不及龙门体量,但他们内斗不断,破绽百出,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些人找出来,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血的代价。”
电话那头的阿九没有丝毫犹豫,沉声应下:“是,少爷。”
剧烈的疼痛让厉渊从深不见底的昏迷中挣扎出一丝清醒。
他模糊的视线聚焦,看清了眼前那张魂牵梦萦却又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支撑着他,第一反应竟是挣扎着要起身,推开谢无虞:“走……阿虞……走!你不该来这里……”
谢无虞反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重得几乎要压碎他的锁骨,将他死死地禁锢在床上。
“闭嘴。”他低吼道,眼眶泛起了一层骇人的猩红,“你现在,没有资格赶我走。”
他俯下身,唇瓣几乎贴着厉渊滚烫的耳廓,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现在,你告诉我,你还能活多久?”
不等厉渊回答,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不够的话,我给你。哪怕……用我的命来换。”
直升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在山谷间回荡。
两个精锐成员抬着担架,走出帐篷时,谢无虞回头望了一眼这片被暴雨洗刷过的山林,目光落在铁叔身上。
“带你的人撤去洪兴的安全点,后续我会安排。”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和高傲,“龙门那边,我会亲自跟他们算清楚这笔账。”
舱门关闭的刹那,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雨。
在剧烈的颠簸与攀升中,厉渊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词。
“……笨蛋。”
谢无虞低头,看着怀里那个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依旧紧锁的男人,俯身吻住了他滚烫干裂的唇,用同样低哑的声音回应。
“你的笨蛋。”
庞大的救援直升机冲破浓厚的云层,下方连绵的阴雨被远远抛在身后。
天际线的尽头,一抹灿烂的金色撕裂了长夜的帷幕,朝阳破云而出,将万丈光芒洒向人间。
世界在机舱外化作一片流光溢彩的模糊光影,在不知飞越了多少山川与河流之后,长达七十六小时的紧绷与狂怒,终于化作一股深不见底的疲惫,海啸般席卷了谢无虞的每一根神经。
他抱着怀中失而复得的珍宝,靠在冰冷的舱壁上,意识缓缓沉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