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张员外被关入郓城县大牢,不过两日,便到了升堂问罪之期。
这一日县衙内外早已挤得水泄不通,百姓们闻讯而来,都要亲眼看看这为富不仁的张员外如何伏法。
辰时二刻,三通鼓响,时文彬时县令端坐明镜高悬匾下,一拍惊堂木:“带人犯!”
但见张员外戴着重枷,被两个衙役押上堂来。不过两日光景,这人已瘦脱了形,锦衣换作囚服,唯有那双眼睛仍贼溜溜乱转,瞥见坐在旁听的高县尉时,顿时亮起几分希望。
高县尉会意,轻咳一声,向身后使了个眼色。当下便有五六个乡绅模样的人挤出人群,为首的王员外拱手道:“县尊明鉴,张员外素来乐善好施,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话音未落,朱安踏前一步,声如洪钟:“王员外此言差矣!张员外通匪书信笔迹图章俱在,逼死刘铁匠之子更是百口莫辩!莫非诸位要当堂包庇重犯?”
高县尉冷笑插话:“朱都头,办案讲究真凭实据。谁知那书信是不是有人栽赃陷害?”说着目光锐利地扫过宋江,“宋押司,你说是不是?”
宋江正捧着一盏茶,闻言徐徐吹开浮沫,啜了一口,方含笑点头:“高县尉说的是,办案自然要讲证据。”竟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高县尉心下暗喜,又向王员外等人使眼色。
谁知刚刚这几个出头乡绅好似得了不知从何处来的暗示,此时都偃旗息鼓,竟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
高县尉连打几个眼色,额角沁出冷汗——这些平日收受他不少好处的乡绅,今日竟集体反水!
恰在此时,堂外忽然传来阵阵哭嚎。但见刘铁匠带着一群苦主闯进堂来,扑通跪地:
“青天大老爷做主啊!张员外设局诈赌,逼得我儿投井自尽!”
“张家强占我田产,打断我儿一条腿!”
“我女儿被张家恶仆凌辱,含恨上吊了!”
哭诉之声此起彼伏,堂外围观百姓无不义愤填膺,纷纷呐喊:“严惩恶霸!还我公道!”
时县令重重一拍惊堂木:“肃静!”待堂下稍定,他目光如电扫过高县尉,“高县尉,你方才说栽赃陷害?莫非这些百姓也都是被人指使来的?”
高县尉汗如雨下,强自争辩:“下官并非此意,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时县令冷笑打断,自案头抽出几份状纸,“今早又有十余苦主来告!连同前日搜出的通匪密信,桩桩件件证据确凿!高县尉若是再一味偏袒,本官倒要怀疑你是否与这张员外有所勾连了!”
这话如同惊雷劈落,高县尉踉跄半步,面色惨白如纸。他猛地扭头看向那群乡绅,却见众人纷纷避开他的目光。唯有宋江悠然品茶,茶盏举起时,眼底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高县尉如遭雷击,霎时间全明白了——定是这刀笔吏暗中策反了他的党羽!那些乡绅见张员外倒台,又惧怕通匪罪名牵连,自然不敢再替他说话。
想通此节,高县尉只觉天旋地转,勉强扶住公案才站稳脚跟。数月经营,竟一朝尽丧!
时县令见状,心中快意,当即厉声宣判:“人犯张氏,通匪害民,罪证确凿!判刺配三千里,永不得归!所有家产充公抵债!”
堂下顿时欢呼雷动。张员外瘫软在地,被衙役如死狗般拖了下去。
高县尉失魂落魄地挤出人群,经过宋江身边时,忽听得一句轻语随风飘入耳中:“县尉大人,世事如棋,一步错,满盘皆输啊。”
转头正对上宋江意味深长的笑容。高县尉喉头一甜,竟硬生生呕出口鲜血来。左右慌忙扶住,却见他目光涣散,喃喃道:“好…好个宋江…好个时文彬…”
自此,高县尉一病不起,在郓城县衙的势力土崩瓦解。时文彬趁机安插亲信,彻底掌握了县衙大权。
而此刻后堂之中,时县令亲手扶起朱安,温言道:“朱都头此番除奸有功,本官定当重重褒奖。”目光却瞥向身旁的宋江,二人相视一笑。
窗外忽有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洗净了郓城街巷的血污尘埃。
……
且说张员外既已伏法,其万贯家财尽数充公。这日深夜,县衙后堂密室中烛火通明,宋江与朱安对坐案前,当中摊开着张家财产清册。
宋江执笔勾勒,丹凤眼中精光流转:“贤弟请看,这张家浮财约莫十四万贯,变卖其家中物事得四万贯。按规矩,十万贯须得上呈时县令,四万贯分润衙中同僚。”
他笔尖轻点,“县尊是外地人,不置田产,只要现银。”
朱安颔首道:“全凭哥哥安排。”
“剩余四万贯,你我兄弟二一添作五。”宋江说着便要落笔分割,却见朱安抬手止住。
“哥哥且慢。”朱安指向田产册页,“小弟只要两千亩上等水田(剩余一千亩收作官田),外加张家庄院。至于四万贯哥哥拿走便是。”
宋江捻须笑道:“贤弟好眼光!那张家庄院三进三出,亭台楼阁俱全,少说值五千贯。两千亩良田更是根基产业。”
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只是贤弟可知,那张员外最值钱的并非这些……”
他翻到商铺册页,指尖重重点在“如意赌坊”四字上:“这赌坊日进斗金,每月净利不下千贯。其余的药铺和粮铺不过蝇头小利。”
朱安目光微动,忽的将赌坊册页推至宋江面前:“小弟初来乍到,不善经营赌坊。哥哥既提及,不如由您接管,也好全了兄弟情谊。”
宋江眼底掠过一丝狂喜,面上却故作推辞:“这如何使得!贤弟岂不吃亏?”
朱安大笑:“哥哥说哪里话!若非哥哥运筹帷幄,小弟哪能得这田产庄园?赌坊合该归哥哥所有。”
说着将药铺、粮铺册页收入袖中,“这两处铺面,小弟便厚颜收下,也好安置庄中子弟。”
二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宋江当即挥毫写下文书,又自怀中取出田契地契:“贤弟明日便可派人接收田庄。庄中一应器具俱全,也省得贤弟另外置办。”
朱安接过契书,但见墨迹未干,忽然道:“还有一桩事要求哥哥周全——那刘铁匠的冤屈既已昭雪,他家铁匠铺能否解封?也好让老师傅安心做事。”
宋江拍案笑道:“贤弟仁厚!此事易耳,明日我便让户房办理。”
说着他举起茶盏,“愚兄以茶代酒,祝贤弟立业兴家!”
茶汤氤氲间,二人各自心满意足。宋江得了他觊觎已久的赌坊,朱安则得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